大泽内,有人浮了出来,还登上了半沉的天子骏,所有人,包括已然半死不活,疯癫混沌的火门弟子张羊,都赫然转头,无比惊骇的看向大泽之中。
那个身影他们并不陌生,就在方才,这个人还用自己的小聪明,狠狠坑了一把各位圣门弟子。
“是那个鬼神!”
白甲小将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没有死。
刚刚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条先前吃了烽火的黄蛇,拖着那具鬼神占据的活人尸体,一头扎进了大泽深处。
结果现在,那个鬼神又活过来了?
众圣门弟子的面色非常不好看,这其中,以陈忠为最甚。
“鬼神!”
有人高声呼喊,然而程知远只是看着天空,此时有些出神。
黄蛇从大泽中钻出来,尾巴一甩,把那破烂金刀丢到天子骏的车舆内,随后顺着程知远的小腿肚,一路攀爬上他的肩头。
“嘶嘶。”
高兴至极的吐着蛇信子,黄蛇昂着头,不断点着程知远的脑袋,示意是我救了你,还不赶快感谢我。
但程知远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天上的乌云,几乎已经飘荡到了大泽上空,约莫不到五十丈。
这已经可以称呼为“乌云盖顶”,或者说.....“天塌”。
程知远是背对着大泽边缘的,也是背对着那些圣门弟子的。
“那个鬼神出来了,现在幽王烽火就在他身边。”
可以看见,天子骏的车舆华盖上,幽王烽火正静静停留着。
原本准备立请圣人出手的各位弟子,心思猛然就活络了起来。
如果不是必要,谁愿意以身为诱饵?
一个不善,那就是身死神灭的下场。
黄厉之原的天地变化,是周文王定下的,本身就是不允许外人打搅,所以黄厉之原才有变天一说。
天一变,万物皆变。
这时候,是黄厉之原,是这片天地最脆弱,却也最凶猛的时候。
白衣少年的目光注视向不远处,此时倒是笑起来,又面向陈忠。
这位吕门的春秋弟子,脸上颜色,难看的几乎如舒亦山的厚重苍潭。
他就像是那苍潭之内,吊着的那株枯海树,根须扬起,进退两难。
“凡事何必做绝?”
白衣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嘲笑,陈忠此时面色渐渐恢复原状,眼眸冰冷一片,如亘古不化的东昆仑风雪。
“哪怕我已经和这幽王烽火无缘了,你们也不可能得到。”
他的眼神,眼光,如同锋利嗜血的刀刃。
“这个鬼神他不会听命于你们的,而且你,刚刚对他也有杀意!”
陈忠口上如此说,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帮家伙真的得到了烽火,那么他吕门圣人便会第一个出手降临此方天地。
万事不可失先机,一步失去步步失去,若是文王六十四卦盘倒也不需要这般赌气,关键就在于这是周幽王的烽火。
那是让世间所有圣人都会抖动面皮的天子信物。
完整,非凡,镇压一切不臣。
这就是号令天下的无上神物。
“那个鬼神!快过来,把幽王烽火交给我们!”
白甲小将向大泽中呼喊,好看的眉头倒竖起来,英姿飒爽,而白衣少年则唤了一句,让他不要如此莽撞。
就你这样喊,傻叉才会把信物交过来。
“鬼神兄不必移动,就在那方与我们交谈便好。”
白衣少年的声音依旧那般无孔不入,在此的所有人都明白,除了那一直在笑的童门娃娃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难以抵抗这种慈悲之音。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个狗屁一样的慈悲为怀,不可作数。
程知远终于低下头,随后侧过身来。
白衣少年心中有数,只要愿意回身,就表示这个事情还可以谈谈。
“鬼神兄,不知尊姓大名?”
他很恭敬的请教,却是浑然忘记了,在最开始时,包括他在内的圣门弟子们,是如何对待眼前这个鬼神的。
厉长生死了,程知远也知道了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程知远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那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澎湃的血气在天怒下咆哮,身体内藏着的龙蛇翻滚不休,大河滔滔而去,一臂挥洒,或有千钧风雷意气。
握着,松开,程知远其实并没有在意白衣少年说的是什么。
眼中,第五尊人影出现,如此五影分矗五方,这意味着,程知远手中的剑,起码在所谓凡人,或者说第一境户枢之内,同等人物击来,几乎难以找到死角了。
轻轻扭动了一下后颈,骨骼在大泽深处焕发新生。
“....鬼神兄不愿告诉我们的名字,这也无妨。”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退了一步,他眼中并无怒意,但边上,不少人的眼眸深处,已然出现了愤怒与杀意。
区区一个下贱鬼神,说的好听给你配个神字,不好听了,就是个孤魂野鬼,既然都是被抓入了墨门金器,还真以为自己和以前一般高贵?
真把自己当做东皇太一手下的国祀诸神了?
“现在我们是弱势,想要不付出代价,或者说,不付出那么严重代价的话,唯一的路,就是从鬼神的手中把烽火换回来。”
无生门少年微笑:“虽然,烽火归位,这里必然会有圣人出手,但....折寿的终归不是我们,损了气数的,也不是我们。”
他的眼角余光落在某人身上。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冷漠森寒的目光。
陈忠已起杀心,暗想着,纵然在这里把你夺了,又或者等圣人出手,把你捏成肉泥,你无生门中殇圣既然讲究人间无趣,不如不来,那便让你们这些弟子也真的不来好了。
无生门少年依旧微笑,心中同样在想着,吕门上下两张口,吞天食地,美名其曰上谈春下言秋,悠悠千年以言叙之,然实际上纳天地众生,岁月光阴为己身,不服你们的,事实上就不列在春秋之内,是当诛杀的叛逆了。
身处乱年,人们在饥、饿、荒、战中挣扎,九死一生,难有活路,反不如苕一类植物,活得自在,生命旺盛。
天地之下本以人为贵,可到如今众生竟至于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此反而无比羡慕那些无知无觉的植物,乃至说出“不如无生”的话,当真是悲哉痛哉,可谓愤极恨极。
若天地众生都如吕门中人一般,那这样的春秋不如不要,人间有趣吗?自然无趣了,那么如果无趣,自然又是不如不来。
无生门贵死,但也不轻易劝死,虽然无生少年认为自己是个混账,但觉得,比起这陈忠和那白衣少年来,或许自己,才更加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