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汴梁城,御街。
御街不愧是京师繁华地,虽已日暮,仍往来车马繁多,行人如织。
户部员外郎耿南仲今日在樊楼做东,邀请一群失却官位的汴梁公卿,楼下车马如织,奴仆如云。
在楼下就是汴河,波声隐隐,秋水东流,雅间内香风阵阵,随处可闻歌舞吹弹的靡靡之音。
大堂内有许多散客,也是衣冠楚楚,倚红偎翠,说笑无忌,只不过眼睛都不时瞟向堂上高台,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不一会,耿南仲走了上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的身上。
耿南仲身为户部员外郎,并非是闲职,而且他醉心仕途,一向是按时点卯,甚至经常早来晚归。
逃过这次清洗的耿南仲,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费尽心思做到了东宫的教习先生这个位置,要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如今的旧太子赵恒也就是后世的宋钦宗,年纪尚幼才五岁,耿南仲自认得不到赵佶的赏识,一心想着把小太子教大,也混一个宰辅来当。
杨霖的一场政变,让他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所以虽然他没有被裁官,却是最失意的一个。
樊楼内,到场的官员互相打过招呼,不管以前有何嫌隙,现在都可以暂时放下,大家同仇敌忾。有什么过节,能比剥夺了你的官位还要大的,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没有。
耿南仲伸手压了一下,顿时安静下来,“诸位,今日把你们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宋的百年社稷。朝中有人所为有悖人臣圭臬,想必大家都一清二楚。诸位多年以来公忠体国,口碑载道,为民宣劳,造福黎庶。
可惜一朝奸佞当道,竟然被逐出庙堂,岂不是笑话?
我等为国读书,为君养性,值此之际当一展所学,为国纾难,为君上分忧。”
底下的旧日官僚,有一半已经被他这番话吓得抖似筛糠,这种事你没人的时候偷偷说说好不好,这里可是樊楼,这是没把都尉府当回事啊。
“耿希道今日做东,邀我等前来,实乃弥天之勇。若是朝中多一些你这样的官员,何愁他乱臣贼子如此狷狂。”
一个面色有些发黄的中年官员,疾呼一声之后,便是一阵剧烈咳嗽,呼呼气喘。
这些文官自从政变之后,尤其是金梁桥之后,一个个更加的放浪形骸,但知享乐,以为这样不掺手朝中大事,就可以继续做官。
谁知道杨霖做的这么绝,诚如老种所言,禁军世家、金梁桥官员、内侍省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他们选择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现在杨霖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已经没有人是他们的盟友了,说起来这算是汴梁疑难杂症里,做容易切掉的一伙。
底下传来乱纷纷的声音,在樊楼的二楼雅轩,装饰皆是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唐制。壁上挂有几轴金碧山水,轩外临堂处都有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两面绿荫覆盖,盆景簇簇,看不清两边情景,便于轩内客人独处私谈。
轩内临水栏杆下摆着一新月型瓷盆,盆内一簇白瓷莲花,亭亭凸出,甚是别致,五六尾金鱼摆尾游动,十分自在。房内两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个面色白皙滑嫩,一张瓜子脸,修眉端鼻,手持一柄尺余长的牙骨折扇,说不出的风流俊俏,就是有些脂粉气。
另一个气度不凡,身披软袍,眉宇间有些戾气。
“小白脸”穿着一身男子装扮,一张口却是妇人的口吻,幸灾乐祸地道:“该,看你在士林的名声,都说你是乱臣贼子哩。”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原来是当朝少宰杨霖,他给柔惠帝姬保留下了樊楼,所以今日特意把她叫来楼上,要情分来了。
谁知道正和帝姬下下棋,谈谈心,夸耀自己的本事,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大庭广众之下,竟然会在汴梁出现这种集会,都尉府的人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杨霖伸手一招,从他背后来了个一身琥珀色锦缎长裙的侍女,杨霖沉声道:“燃一柱香。”
侍女不明所以,还是到身后的小橱柜里,拿出一支凝神香,在案几上点燃。
杨霖对着帘子外说道:“陆谦,不要派人去报信,这柱香烧完之前,都尉府的人没到,就让殷慕鸿滚去密州管码头。我倒要看看,他的探子是不是一群酒囊饭袋。”
陆谦听到杨霖话里的冷意,心中知道他动怒了,毕竟都尉府恶名在外,人都说他们无孔不入,谁知道杨霖出来吃个饭,都能听到这种集会。
不得不说,汴梁的官实在是太多了,杨霖清理了一批又一批,这些人就像是割不完的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
一缕缕烟袅袅升起,柔惠帝姬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年纪还小,但是他太强势了,让柔惠帝姬更加有一种羞耻感。如今能看到他吃瘪,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她一显露这小儿女姿态,凤眉弯曲细长,明眸皓齿,朱唇外鲜,整个人仿佛白玉雕成一般,不可方物,当真是烟轻月瘦,雪韵花嫣。
柔惠帝姬身份高贵,所以潘意对她又敬又怕,在外面倒是蓄养了不少的妾室,能给他一种臣服与他、依偎于他的快感。
久而久之,他们夫妻互相敬重但是情分就淡了许多,柔惠帝姬自打成婚也没跟潘意同房几次,还要给他养外面的女儿,心中未尝没有委屈。
直到杨霖出现,一脚踹开了驸马府的大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这个天潢贵女,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欢愉和耻辱,让她又爱又恨。
杨霖回头看了一眼香炉,只见一根沉香已经燃的只剩半根,突然一楼的大堂内砰地一声,门板应声落地。
“都尉府奉命擒拿乱党,所有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些官员都曾听说过都尉府的恶名,但是百十年来养成的士大夫天下第一,文官就是这个大宋主人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轩室的杨霖,也真正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来一场彻底的清洗,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没落和腐朽。
自古强权崛起,无有不流血者,软绵绵没点骨头的大宋,是时候让这些鸟人退出舞台了。
底下的都尉府番子,点起了人数,暗暗点头,突然朗声道:“在场的八十四个,皆是乱党,聚众祸乱朝廷,阴谋颠覆大宋社稷,现已验明正身,就地问斩!”
“且慢!”
二楼传出一个声音,让都尉府的番子诧异的同时,拔刀往上窜。
楼梯口陆谦摸出腰牌,几个恶狠狠的番子,顿时站在原地,抱拳压低了声音道:“上面是...”
陆谦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且听少宰吩咐。”
杨霖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口,底下的都尉府干办一看,马上抱拳行礼。
点了点头,杨霖凝声道:“此乃我一个相好的产业,不要在这里杀人,须得有散不去的血腥。”
柔惠帝姬白皙的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低着头面皮发烫,啐了一口。
底下顿时骂声雷动,都尉府的人用刀柄猛打,压制愤怒的人群。
刚刚安静了没几天的汴梁,又有八十多人被当街问斩,如此一来开封府汴梁城内衙门口的冗官是彻底解决了。
血光冲天,腥膻萦绕,百姓们津津乐道,众官员抚额庆幸。还有一些旧官僚,在府邸内仰天长叹,高呼暴虐黑暗。
三天之后,一场大雨冲刷,汴河的血迹已经没了踪影。
举国州县,陆续有人上表辞官,中书省全部批了通过。
以前还有人觉得,只要大批的官员一起辞职,就能吓住这个新朝廷,结果发现只要你敢辞官,他们就会同意。
大宋多余的官吏,足足有五六倍之多,这些衙门的职能还各自重合,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在大宋的官场就是常态。
“江浙宣抚使上官凌称病请辞。兵部议江浙宣抚使并非常设拟不再派员接任。
杨霖倚在黑漆嵌螺钿花的软塌上闭目养神,耳听着王朝立一本本念着明堂呈送来的各部奏疏。直到听到这里,才张嘴道:“江浙一带,是国家赋税重地,既然宣抚使撤了,可以上报官家,拟开一个江南十府巡按。”
王朝立眼珠子都红了,低声问道:“少宰觉得,什么人去合适?”
“非张叔夜不可。”
坊间传闻张叔夜是杨霖跳大神救回来的,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是也可以看出两个人关系匪浅。
王朝立一听这个位子少宰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便有些可惜地继续念道:“河北诸路兵马总指挥韩世忠上奏,宗泽、王禀、吴玠等二十八员将佐各有奇功,请朝廷封赏。”
杨霖眉心一蹙,道:“狗日的泼韩五,怎么没有写呼延通,把奏章拿过来我瞧瞧。”
王朝立拿着奏章过来,杨霖用手指按住,一个个看来,果然没有呼延通。
那呼延通在涿州城下,带着百十将官,赤膊破城,好似天神一般。
太宁山下,又是他率众冲阵,和女真甲阵硬碰硬,力斩女真大将蒲家奴。
自己又不是瞎子,这呼延通当不起一个封赏么?
他却不知道,那韩世忠在幽燕大权独揽,杨霖一走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幽燕军帅。
可是呼延通是见过泼韩五落魄时候样子的,那时节大家各自脏言秽语什么事都见过,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如今韩世忠官大了,呼延通依旧是往日做派,慢慢地就惹恼了他。
这次就是故意不报,想着坑他一把,谁知道杨霖对幽燕战将的功劳,了如指掌,尽在心中。
王朝立见他面色阴沉,还以为他不同意大肆封赏武将,便试探性地问道:“少宰,这是留中不发还是驳回申饬?”
杨霖摇了摇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真实的功绩,让兵部酌情封赏。如今是用兵之计,国家又不缺钱财,官职空缺的也多,可以适当加大封赏力度。”
王朝立点了点头,记在心里,杨霖说道:“我说你着笔,给韩世忠写一封信,以我私人的名义发给他。”
王朝立赶紧起身,早就有侍女在桌边研磨,展开一张宣旨。娇笑道:“王尚书,请。”
“谢过情情姑娘。”
杨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开始写吧:泼韩五,你这打脊泼才,没信义的破落户,精贼猢狲也想瞒老子,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呼延通没有功劳,你是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什么鸟事看不清楚。
幽燕将官,都是老子的亲腹人马,你要是再敢颠倒打,老子让你滚回延安府当你的大头兵。识相的好好写一封信来,论功请赏,再敢打压同僚,看老子饶不饶你。”
韩世忠泼皮出身,私德一直很差,只是这一次被杨霖抓了个正着。
王朝立汗如雨下,频频擦额,一封密信写完,却似一口气跑了几里地一般。
这些话他这个读书人,平日里一年也说不了几句,少宰似这般张嘴就来,还能高中状元,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杨霖火气被韩世忠打压异己的行为给激了起来,干脆做起了身子,也不管各地的奏章了,直接乾纲独断:“方今百姓无异于往时,钱粮军需无加于旧额,为何各类职官比旧时加倍?
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不与朝政,侍郎、给事不领有职,左右谏议无言责,而起居郎、起居舍人不执记笔之事,居其官不知其职者十常七八。
从今往后,各衙门添设兵备、提学、事关文教皆不可以留存。另各州府立三衙分辖民生、刑名、军务。其余官员,一律裁撤,回京述职听调。”
王朝立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这是有多少的官员要失去官位啊,杨霖还没有说完,继续说道:“进学制也应该改一改,每年只取三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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