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什曼的内心,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整日在外奔波,希什曼有些疲累了,他推掉了第二天所有的事务,陪着艾米在至高堡呆了一整天。
这个粘人的小萝莉,今天终于可以和她最喜欢的希什曼哥哥尽情玩耍了。
七年前希什曼将艾米放出了地牢,却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她,直到今天,希什曼才知道这七年以来,艾米在至高堡里面是怎么过的。
因为不会做饭,所以艾米一直吃的都是生食,希什曼之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艾米每天吃的是什么。
艾米的食量非常惊人,饿的时候一顿可以把一只鹿吃得只剩骨架,这一点希什曼也知道,所以一直都让人采购新鲜的肉食,送到至高堡当做艾米的口粮。
但希什曼今天才发现,自己采购的肉食,完全不够艾米吃的,一周的分量,艾米三天就能吃完,剩下的四天就只能饿肚子了,有时候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厨房,抓着米缸里的大米放进嘴里,像砂砾一样“咯吱”嚼着。
当然是生的大米。
艾米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希什曼,因为希什曼哥哥告诉她,每周都会给她送来肉食,所以只有在一周过去之后,艾米才会苦着小脸,可怜兮兮到希什曼面前说自己饿了,这周的肉什么时候送过来。
另外,艾米体质特殊,吃生肉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希什曼一直认为,身为狼人的艾米,可能觉得生肉比熟的更好吃,所以也就没太多问,只是偶尔看到艾米吃生肉吃得一脸血污,才会提醒一下。
但也仅限提醒而已。
今天希什曼亲手为艾米烤了一份肉之后,当他看到艾米狼吐虎咽的样子,才知道原来艾米并不是天生喜欢吃生肉的。
希什曼觉得很愧疚,这七年来自己完全没有关注过艾米,所以从来不知道,原来艾米在至高堡中,居然饿了七年的肚子。
希什曼看着在树下呆呆蹲着的艾米,走过去问道:“艾米,你在干什么?”
“啊?”
艾米回过头来,可爱的小脸露出天真的笑容,指着地上说道:“希什曼哥哥,看,蚂蚁。”
看着艾米的笑脸,希什曼的内心莫名地沉重,走过去蹲在了艾米的身边,陪她看着地上一排排搬家的蚂蚁,问道:“艾米……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做些什么?”
“嗯?”
艾米看着希什曼说道:“看蚂蚁啊。”
“那……”
希什曼情绪有些低落地,问道:“不无聊吗?”
“无聊?”
艾米似乎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说道:“不知道诶,艾米以前住在城堡下面的时候,也是一直在看蚂蚁啊。”
希什曼的鼻子有些发酸,不仅仅是因为艾米,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没心没肺地活着,无意间亏欠了很多人。
特别是尤朵拉和伊索达尔,两人本是至高堡里面的女仆,却被自己强行推了出去。
尤朵拉加入了狩猎队,过上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虽然狩猎队的人都知道,尤朵拉作为军方推举的伯爵夫人候选人,自然不会让她做什么过于危险的工作,但尤朵拉是要帮助希什曼掌控狩猎队的,所以她非常地拼命。
抛开伯爵夫人候选人的光环不说,数次深涉险境的尤朵拉,本身就已经得到了狩猎队全体猎人的尊重。
伊索达尔则被安排在了情报司,作为母马横幅酒馆的老板娘,每天锦衣玉食,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这么多年只呆在那个密室中,与世隔绝,如果希什曼不过去,那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像机器一样处理着各种情报。
而艾米……被放出来之后,根本过着和地牢一模一样的生活,甚至七年没有吃饱过,希什曼都没有发现。
艾米不主动说,希什曼哪怕是问都没有问一声。
希什曼感觉自己两世为人,居然还做人做成这样,实在太失败了。
但希什曼的这种想法,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其它所有人,包括尤朵拉和伊索达尔在内,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
两人本是奴隶,是希什曼的私人财产,虽然希什曼废除了奴隶,并且在某段时间,大肆宣扬什么晦涩难懂的自由平等,但两人的内心,一直都是把希什曼当做主人来看待,而且早已暗生情愫。
脖子上的项圈摘下来去容易,心里的项圈,实际上一直都是没有被摘下来的。
现在的处境惨吗?
这话你要是问伊索达尔,她一定会回答:哪里惨了?
自己七岁不到被人玷污,感受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才会明白什么叫做身处地狱、痛不欲生。
伯爵大人亏欠自己?
有这个感觉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而艾米就更单纯了,比起在地牢里天天看蚂蚁,当然是现在的生活好得多啊,树下的蚂蚁看完了,可以看墙上的,还可以看砖缝里的。
希什曼虽说是一个市侩之人,而且有时候还非常无耻,但他骨子里面,还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梦想的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现代大学生。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自己现在还没到兼济天下的时候,至少可以兼济一下康斯坦察吧?
但现在回头看来,自己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没有兼济到。
如果放宽标准来说,希什曼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封建领主,没有之一。
拜占庭的阿莱克修斯皇帝、罗马的教宗格里高利七世,换他们来康斯坦察,绝对不会比希什曼做得更好,从这一点上来说,希什曼是成功的。
但这样就足够了吗?
放宽了标准的梦想,那还叫梦想吗?
往梦想里面撒点盐,风干了,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咸鱼的。
希什曼感觉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有些变成咸鱼的倾向了,如果不是偶然得知了那些威胁康斯坦察的怪物的存在,希什曼现在还是每天过着无所事事、醉生梦死的生活。
希什曼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只想过着贵族老爷的生活,每天喝喝小酒、吹吹牛逼,高兴的时候上街调戏一下大姑娘,醉了之后回到家,娶一个漂亮的贵族小姐搂着睡觉。
真是完美。
可七年多以前,自己的便宜老爸突然暴毙,希什曼所希望的平静生活,是越来越远了。
如果放任保加利亚国王那些人来康斯坦察瞎搞,说不定自己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当不成咸鱼的希什曼,只好被强迫着,努力捡起自己梦想了。
说解放全人类还谈不上,但是至少得保下康斯坦察这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最低底线了。
可希什曼没有想到,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他一只脚踏入威尼斯总督的办公室的时候,就注定了有些事情的发生。
单骑闯入军营,找到安德烈,几天内控制了所有军队,听上去何其壮哉。
坑杀保加利亚王国军队,贵族无一幸免,连国王都被希什曼亲手砍下脑袋,打得整个保加利亚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回忆起来何其慨然。
但这些事情,希什曼并不想做,换做通俗点的说法,是生活所迫。
如果不这样做,保加利亚国王不会善罢甘休,教宗和神圣罗马帝国虎视眈眈,拜占庭阿莱克修斯皇帝控制着自己的弟弟,准备伺机而动。
如果不把这些人打疼了,他们始终都会觊觎着康斯坦察。
都是生活所迫。
而生活显然不会反驳,它只会遂了希什曼的意,继续胁迫他。
希什曼为了对抗生活的胁迫,建立了大议会,建立了市政厅,为自己以后能当一条咸鱼而努力着。
但今天他发现了,这东西永远是逃不过去的,有些担子终究是要落在自己的肩上。
希什曼七年前砍下保加利亚国王首级的刹那,面对军队和民众的欢呼,他产生过荡平欧洲的豪情壮志。
只不过还是安稳的生活,更加吸引这个颓废的大学生。
可笑的是,这个颓废大学生,这几天还为情所困,连两位总督亲临都没有去迎接,而且还差点放了鲍德温四世的鸽子。
但是现在,希什曼看着艾米眼神呆滞地盯着地上的蚂蚁,突然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仿佛让他回到手起刀落,国王人头落地的时候。
至少以后,就算全康斯坦察城。
不。
就算全欧洲都知道了艾米的狼人身份,自己也能牵着她招摇过市,不让这个可怜的小萝莉再过这种囚徒般的生活了。
希什曼轻轻抱起了艾米的小身子,语气温和道:“不要再看了。”
“诶?”
艾米当然不会明白,自己刚刚几句话,让希什曼觉醒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让他不再甘于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整个世界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换句话说,某个奇怪的伯爵,突然莫名其妙进入了激情燃烧的岁月,然后拾起了自己遗失已久的中二梦想。
本是抒发豪言壮志之时,城堡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嫖宿在外的老管家大煞风景地走了进来。
“诶?”
老管家看着院子里,希什曼紧抱着艾米,意识到了自己这时候进来有些不合适,所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便走。
“站住!”
希什曼叫住了老管家。
老管家回过头来谄笑道:“拥有无尽智慧与财富的伯爵大人,您卑微的仆人永远伴随于您左右。”
希什曼平时,一定会吐槽一下老管家这拙劣的马屁,不过他此时却说道:“有几件事你去办一下。”
“是。”
“告诉副议长,向拜占庭帝国发出邀请,欢迎长公主来游历康斯坦察。”
“然后放出风声,就说伯爵准备修改法律,新加一个大议会席位给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
“第三,准备两份厚礼,明天送给威尼斯和热那亚总督。”
“最后,以私人名义给教宗写一封信,就说我有意让康斯坦察抛弃正教,转投罗马的怀抱。”
“是……是……我这就去办。”
“对了,还有一件事。”
“伯爵大人,您说。”
“以后往城堡送的肉食,增加一倍,不,两倍,不要生肉,要烤好的肉,注意点,不要让别人起疑心。”
希什曼加重语气道:“敢克扣我就阉了你。”
“不敢……不敢……”
老管家一件件地承应了下来,他突然感觉,今天的伯爵大人跟往常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但哪里不一样呢?
老管家想了半天,作为从小看着希什曼长起来的管家,莫名觉得伯爵大人今天好像成熟了许多。
不是言语上的成熟,而是某种气质上的成熟。
嗯……邀请拜占庭长公主来康斯坦察?
伯爵大人明年就二十岁了,终于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吗?
管家微笑着,伯爵大人,看来是长大了啊。
(第一卷:少年伯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