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叔叔,你的意思是,”青年紧走几步贴到男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用魔法创造了一个‘人造人’?”
“是的,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不可思议的问题得到同样不可思议的回答。
男人朝前走了几步,用更轻的声音说:“但我并不承认她是完全品。”
“那跟是不是完全品有什么关——”
青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不推摩托车了,几步上前拉住男人。
“所以案发现场没有指纹,没有鞋印,”他站到男人前面,把他堵住。这年岁幽久的巫师抬起阴郁的黑眼睛望向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人体皮屑残留?”
跟随指针指引,他们现在走在西区一条安静的居民区道路上。
“是的。”魔法师回答,“我没有给她设计指纹,实际上她也并不拥有人类质感的肌肤。她并不完全,压根算不上是‘人’。”
苜蓿回忆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制作她。
她毫无疑问是以“她”为模本所构筑的。
最开始时他趴在书桌前用铅笔和纸描绘记忆中“她”的模样,他擦坏并揉皱无数纸团。
“她是吸血鬼?”青年问道。
“别说这种傻话,连人都不像,又怎么会——不。”他猛地顿住,半晌后摇了摇头,“不。或许正是因为……我没有想着要把她做成一个真正的人……”
“苜蓿叔叔?”
男人看上去仿佛突然老去。如同被抽干汁水的叶子。
现代科学计算了人体这台机器的运作时间:人类在步入二十五岁这一阶段时,身体便已正式开始步入衰亡之途。
这是不可更改的自然规律,是刻在肉体深处的必然指令。
肺部开始衰老,二十岁左右;大脑与神经系统衰老,二十二岁左右;皮肤衰老,二十五岁左右;骨骼衰老,三十五岁左右;心脏与牙齿、双目衰老,四十岁左右;肾脏、大肠,五十岁左右;肝脏功能下降,七十岁左右……
因而那不死的血统给予巫师后裔以二十五岁时便不再继续被时间左右的躯体。
听说有不少“不死族”都维持在二十岁至三十岁时的样貌。
然而因为漫长时光带给他们的沉淀物与冗余积累,通常他们看上去都并不会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他们让人觉得更老,或许四十岁,或许五十岁,或许甚至因为过大的里外之差而令人心中产生恐惧感。
但苜蓿并不是这样。他平时从外表到里头看着都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阴郁男子,如此而已。
“苜蓿叔叔,到午餐时间了,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青年放缓语调,转换男人的注意力,“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拉面?披萨?”
“……烤肉。要有芝士条。”
“好的,烤肉。”青年温驯地点点头,拉出腕式通讯器的显示屏查找烤肉店,“我们先去吃烤肉,在店里慢慢聊,可以吧?”
男人点点头。
-
散发出饱满油脂气味的肉块被放在火烫的铁盘上炙烤。
边沿沟槽中的芝士缓缓融化。
“叔叔,我也和你认识二十多年了,对吧,”青年拿着铁夹,给肉片和西葫芦翻面,“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我的。如果有什么事让你很困扰,也可以找我商量。你说说我现在还有哪里不可靠?除了不会念咒语以外哪点儿不比你强的。”
“小狗崽子,”男人夹走烤熟的牛腰,“这话你爸也说过。”
青年撇撇嘴,接着说:“如果是你讲过一遍的老故事,再讲一遍也无妨。”
“我有和你提到过‘焰生’么?”
青年摇摇头:“什么?”
“写做火焰的‘焰’,出生的‘生’。”
焰生。
这个名字光是说出口都让他感到喉咙烧灼。
看到青年一脸茫然的样子,苜蓿有些急躁地甩甩筷子:“她的照片你估计看过。你小时候在我的书桌上做作业,不是喜欢把抽屉里的东西翻出来玩?”
青年点点头。
“有一个黄铜做的心形吊坠。”
“啊……”青年似乎有了些许印象。
“是可以翻开的吊坠,里面夹着一张小照片。”
闷热的暑假,边角被磨损褪色的古老木质书桌。男孩咬着水笔,两条够不着地儿的小腿来回踢蹬。他拉开叔叔的每个书桌抽屉,翻看记满奇怪公式的册子,拨弄印章,把五根手指全在印泥上按成红色。然后他在最底下发现了那只黄铜坠子。
“是她?”
记忆如同被钥匙开启门扉,那张照片中的影像突然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对,那的确是个无比美丽的女人。
他记得她灿烂的金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记得她穿得仿佛像是在为什么人守丧一般(后来盖瑞知道那是所谓的哥特风格),她后面的背景是天鹅绒窗帘与幽暗的窗口。那是一副半身像,而她美得像是画中人。
“对,就是她。她自称‘焰生’,英文名是‘莉莉斯’。”
疏离而又柔和的语调。
青年反应敏锐:“你是说,你依据她的形象制造那个‘人造人’。”
苜蓿点着头,叹了口气。
他拿起勺子去挖芝士吃。芝士扯出长长的白丝,却让他多情地想起了站在她牙尖儿上的血丝。
“反正是你,说出来也没事。”苜蓿坦白道,“她是一个吸血鬼。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唔。”
青年以一种介乎于惊讶与平静之间的神情轻轻往后靠去,将脊背抵在椅背上。他的脸部离开顶灯与碳烤炉,眼睛在黑暗里幽幽发光。青年伸手把头发朝后拨弄几次,扯了扯衣领,又挠挠耳廓:“我本来还以为这世上没有……”
“我都告诉过你啦,”男人摊摊手,把已经略略烤焦的肉块夹起来放入口中,“就像看电影不能不吃爆米花一样。”
“所以……她现在哪里?”
苜蓿摇头,简单地说:“我不知道。”
他又舀起一勺芝士。
“如果我知道,我就会去找她,而不是把制作人造人当成消遣。”
“苜蓿叔叔,我真没想到你还会有一段风流韵事……不,我不是说我觉得你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孤家寡人。我只是……”
“就像接受不了单亲抚养自己多年的爸爸突然开始谈恋爱?”
青年摆摆手,对于对方喜欢占自己便宜这点习以为常:“虽然很想和你谈一谈从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关于我们、你们和吸血鬼之间的这些联系……但是当下我还是必须把关注点放在‘吸血鬼事件’中的罪犯身上——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人造人’。”
苜蓿用勺子去推刮已经干涸并附着在金属壁上的浓芝士,并随口念道:“布里尔里奎特青蛙的粘液与精灵血,请全部进入我的勺子。”
“哇,”青年看着干干净净的金属凹槽,感叹道,“这可真是一门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