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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知晓尚未可知

苜蓿的居所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拜访了。

时间转眼抵达初夏,空气潮湿。

Sk算是临海的城市,夏季的到来伴随咸湿的大雨与迅速攀升的温度。

这才只是七月初呢……

他站在阳台上,为他种植的植物们除草,一边伸手擦去脖子上黏糊糊的汗水。他直起身子,手握成拳捶打发酸的腰背。天空是一片凝固的沉灰,阴沉如同合起眼睛的垂暮老人。雷电在深处翻滚,久久不下。

他的家里虽然有老式时钟,但是到底没有老式日历。

他划开信息板看了看日期:7月10日。

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日期。或许在历史上也曾经被赋予过某些纪念意义,又或许现在也还有属于七月十日的节日——但到底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日子。

他带着黑色长柄伞,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巫师,去打工的地方上班。

受过去认识的书店老板所托,他现在在一条休闲街上的占卜屋里做占卜师(原本的占卜屋店主因为需要做肠胃手术和备孕而准备自我休假半年)。

工作很无聊,来占卜的大多是正值青春的少女少年,偶尔也有妄图在休闲街获得真正占卜结果的中年人,带着满脸的忧虑与沉痛,希望在痛苦漫长的日期上撕去或添加几笔。

苜蓿坐在那方狭窄的店铺中,坐在深紫色的透明纱布帘布后头,一本正经地使用没有丝毫魔力的水晶球和塔罗牌,偶尔也拿出碎石子儿和茶叶筒。总之占卜师该会的他都会。占卜师不会的他也不打算去做。

午后他摘下浮夸的尖角巫师帽,到隔壁的咖啡厅吃了一份单人套餐。

冰咖啡的味道很淡。

回到占卜店幽暗的帘幕后头,他玩了一会儿通讯板,点燃案头的香油炉子闻一闻,困得昏昏欲睡。就在他的下巴快要磕到通讯板的时候,门上悬挂的风铃丁零当啷发出响声。

“有人在吗?”

他赶忙扶正了帽子和披风,坐直上半身:“请进。”

一名少年走了进来。

他穿着学生制服,看起来似乎不像在读高中。或许是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吧。

男孩掀开纱制布帘,在他的面前坐下。

男孩很瘦,从短袖校服里露出的胳膊上关节突出,腕骨形状清晰。他正在抽高个子的年纪,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男孩冲他拘谨地笑了笑。

大概因为看到占卜师与他所想像的吉普赛巫婆(店主在上班时间正是做此打扮)形象不符,他有些迷惑地轻轻眨着眼睛。

苜蓿按部就班地开口:“欢迎来到白蝙蝠占卜屋,您希望了解怎样的过去,希望看到怎样的未来?”

语气平板如同机械。

“啊,那个,我……”男孩揉搓了几下手指,“我是否可以拜托您占卜别人的未来?就是说,是我认识的人。”

“针对‘他人’的占卜,是吗?答案是可以。”苜蓿点点头,并指了指桌上贴着的价目表。那张价目表用玻璃镇纸压在左下方,浮夸的蛇形镇纸、哥特文字打印的价目,氛围很足并且做作无比。

男孩低头,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价目表。

他把书包放到膝上,从里面拿出一只皱巴巴的布质钱包。哦,现金——这在当今基本也就只有未成年的孩子会使用了,对于孩子来说,可见可触的货币毕竟更加真实、易于管控,再说未成年也限制了他们获得正规“虚拟货币卡”的资格(如果父母没有特意到市政厅申请,他们不能取得有效账户)。

他取出两张五十因尔。

“谢谢惠顾。”

苜蓿将纸币接过放入抽屉中。纸币上微微沾有少年掌心的汗水。

“那么,请告诉我您希望占卜的事。依据您想知道的、想解决的,我会为您选择合适的占卜方式。”苜蓿漫不经心地把视线垂在桌台的木纹上。陶制香炉中的烛火与精油蒸腾着袅袅白雾,使得这个夏季的午后越发闷热。

“啊,是。”

男孩坐直了些身子,像是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

“是关于我的姐姐。她生病了,我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男孩神情认真地说。

苜蓿不禁有些吃惊。虽说少年望之平平无奇,但这类请愿委实算是难得——苜蓿自从来到这家占卜店打工以来,一概靠着学生妹的恋爱咨询与谢顶醉酒职员的抱怨获得进账,而像少年这样纯真坦率的请愿还从未遇到过。或许店家常年压箱底的“健康符咒”终于得以卖出去了,苜蓿胡乱想着。

男孩接着说:“占卜师先生,您或许听说过‘吸血鬼事件’吧?”

吸血鬼事件。

当然听说过。

而且何止是“听说过”。

苜蓿的思绪猛然飘离了这家逼仄幽暗的娱乐占卜店,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和克奈恩们说过自己开始了新的打工事业。

盖瑞将近两个月没和他联系了,更别提上门做客。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有愧的缘故,苜蓿感到这一个多月过分漫长,那年轻人的态度也过分冷淡。苜蓿还记得盖瑞刚读大学的那个学年同样几乎不见人影,散发着一身的青春荷尔蒙与同龄人混在一起打打闹闹,但那时候苜蓿可绝没苦恼,只感觉浑身轻松。

……最近他痛定思痛、反省自己,反省了好几次。

但是没有成果。

因为那就是不争的事实:盖瑞·克奈恩,年轻的Sk市三级警探,近乎被迫地包庇了他和他所创造的怪物。

尽管盖瑞没有当场和他翻脸,甚至帮他做了午餐,又与他商量了如何处理那具人造人“尸体”。但苜蓿知道青年是感到受辱了的,他心中那杆正直无比的标尺受到摧折,心里必然不会好受。

在处理那具人形的时候,从她那出于装饰性意义制作而成的胃袋中剖出干涸浓稠的血浆。它们无法被消化,因此只是囤积并发酵腐烂。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现在还无法忘怀,似乎萦绕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仿佛他真的杀死了什么人一般。

察觉到坐在对面那少年不安的视线,苜蓿回过神来。

“哦,当然。我听说过那件事。”他相信自己没有表现得太过动摇,苜蓿知道自己的脸上从来没有什么大波澜,“最近似乎没有受害者出现了。或许警方已经做出了些什么有效的措施。”

一个占卜师一本正经地谈论当下时事,或许有些不搭调吧。

少年点点头,说:“希望如此。虽然网上传得非常可怕,一大堆阴谋论家大谈崩溃理论和‘异界威胁’论,但我想都是些杜撰而已,我是不会相信那些闲人乱敲键盘打出来的废话的。”

“唔。”苜蓿倒是没有再关注过“吸血鬼事件”的后续舆论。他突然萌生出了些许好奇,又赶快把它们掐灭。

“我的姐姐有抑郁症,是从她上高中、爸爸和妈妈离婚那时候就开始的。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那是抑郁症。她自杀过好几次。”

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过了片刻才接着说:“家姐想读大学,但因为爸爸欠债,我们家很困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找了一份晚上去酒吧做服务生的工作。或许是因为我考上了私立高中。这些事情我们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家姐瞒着妈妈打工了很久,她甚至开始晚上不回家过夜,白天也旷课……”

典型的现代家庭悲剧。

苜蓿同情地点点头,示意男孩继续说下去。

“两个月前姐姐回家来了。因为有一天晚上她遇到袭击并且昏迷,有人报警后,警方给她的监护人——也就是妈妈打了电话。后来我们知道姐姐遭遇的其实就是‘吸血鬼事件’。到医院检查说没有大碍,之后她便回到家里来住了,打工也停止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男孩顿了顿,整理着措辞。

“看到她的状态始终很差,妈妈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然后我们才知道她一直被抑郁症困扰。她总说自己很累,活不下去,想要去死……她说,她活着毫无意义,可是并不是那样的,绝对不是那样……”

男孩因为哽咽而说不下去了。那进入变声期的喉咙本就不易控制。

“所以您希望能够通过占卜,知道她的未来如何,是吗?”苜蓿开口问道。

男孩点点头。

他的眼角有些泛红,最终蓄出两颗泪珠。在泪珠即将滑落的时候,他连忙抬起干瘦的胳膊擦擦眼睛。

苜蓿叹了口气,默默回忆自己曾经学过的那些真正的占卜术,有许多咒语他都已经感到生疏了,诸如……珀利尔恰利尔黑猫毛与枯木枝,知晓尚未可知。或者别的什么。

总之他决定动真格地使用一次。

他将放在架子上的水晶球取下,并摆放到桌子中央。那只水晶球倒是货真价实,并非玻璃做的便宜货。

“您是否有带来令姊的头发或者指甲,或者触碰过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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