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夜月雯一起吃饭,饭后又点了饮料,接着闲聊(坦白)很久的缘故,那天苜蓿没有前往喷泉公园散步。
在交代完良少爷与野田贝蒂的事情之后,二人达成一致,认为在此事上,夜月霾没有哪里做得很不对。于是晚餐氛围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又因为夜月雯也读过《黑暗之书》的缘故,两人一拍即合聊到了八九点钟。
夜月雯甚至比苜蓿还多看过几本。
他读过那本畅销榜上“蓝色鱼骨”写的旧神体系小说《虚伪之眼》,而他讲起故事来又绘声绘色,让苜蓿下决心要去网购全套。
“无知正是恐惧来源,而从某种意义上,人类永远无知——这大概就是《黑暗之书》想要表达的主旨。”
“以主观人物的视角来展现人类的客观属性,作者的确不俗。”
两人就这样用只有共同爱好者才能听得懂的话,轻松愉快地闲聊。
若不是地铁停运时间太早,恐怕他们还能继续聊下去,直到苜蓿犯困,或是青年犯困。
至于那座公园,松鼠以及奇妙的女人,全都被苜蓿暂时抛到了脑后。
实际上,苜蓿因而失去了一个可能知晓奇妙女人蓝欣存“真实”身份的机会。
彼时那个没有雨的黄昏,蓝欣存坐在喷泉边喝奶茶。
这是一个在Sk市很常见的黄昏,午后下过一点儿雨水,于是傍晚是潮湿,而且灰扑扑的样子。
蓝欣存也是一个在Sk市很常见的市民。她是一个具备足够经济能力,以此支撑自己的甜品摄入与闲暇安排的成熟现代人。
同时她也有一点爱演戏,有一点表演型人格。
大多数时候她很分得清真实与虚构、现实与梦境,但她很乐于投入后者之中,并加装分不清楚。这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并且这也使她快乐。
她喝奶茶,并认真咀嚼里面的波霸珍珠,同时望着不远处一个倒在地上打滚的灰黑色影子。她猜测它是在做运动,或是在做梦。
最近她在这座公园认识了一个奇妙的男人。并在每天傍晚有意地接近他。
需要申明的是,这座公园距离她居住的公寓很近,而她并不乐于出门,但又需要运动和呼吸新鲜空气——因此到这座公园散步无疑是个合适的选择。至于奇妙男人,则是活动身体之外附加的好处。
蓝欣存喜欢观察奇妙的人。她不善于与人结交,可是很愿意尝试。
她现在就是在试着与那男人结交。
她喝完了奶茶,于是伸个懒腰活动僵硬的后颈和肩膀,站起身张望。
傍晚的公园里人影攒动,她试着去找一找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通常比较好找,因为他瘦削、高挑,而且打扮得像个巫师;他的外表没有太过脱俗之处,然而气场十分奇妙——这正是蓝欣存最最欣赏的一类人。
她试着找寻,于是先从深色衣服的男性找起——
她的视线掠过吵闹的小孩、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依偎着的情侣,被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吸引走一会儿注意力,又接着看到准备表演街头艺术的小提琴家,最后则是看到了一个圆圆脸的白皙女人。
蓝欣存猛地矮下身子,然而对方已经看到了她。
毕竟喷泉是透明的,她想,本来就不能当做障碍物来用。同时讪笑着站起来,表演性地晃一晃手中的空奶茶杯:“我在捡垃圾……”
“鱼骨老师!”白色团子般的女性大踏步朝她走过来,步履生风;她虽然长相可爱,但是本性十分严肃,与外表并不匹配。而且她们认识彼此将近二十年,已经绝不会和对方假客套装客气。
“你昨天难道不是和我说过,今天一定会交稿的吗?上午的时候,你难道不是说只要我到你家里去,一定能拿到稿件吗?一个小时以前我问是不是可以过来了,你难道不是说‘可以可以,我已经准备好了’吗?!”
蓝欣存在连珠炮弹似的精准打击中把头越点越低,心里默默回想珍珠奶茶中的珍珠数量。
指责一会儿后,白团子女人也就消气了。
于是蓝欣存就抬起头来:“我给你煮咖喱饭吃,你到我家去等吧?就差最后一章没写完了,今天晚上一定写好。”
接着她们就会和和气气地回到蓝欣存的公寓里,讨论署名“蓝色鱼骨”的那些小说该怎么写、怎么改、怎么卖。她们是很好的搭档,很好的朋友。
于此同时,另一对搭档也在为工作而劳力伤神。
——他们是模特依文·安洁卡厄邓和他的经纪人克劳蒂亚。
知名品牌麾下的知名摄影师很有一番艺术家吹毛求疵的毛病,在花钱租下“生命树”第四主枝上的一块风景平台后,他们从差不多凌晨开始准备拍摄朝阳,又一直忙碌到现在准备拍摄透过树影而来的模糊夕阳。
期间不幸出过各种差错,最严重的要数后勤人员准备的饮料中有摄影师不能摄入的过敏成分,导致他现在脾气十分暴躁。
依文·安洁卡厄邓则始终如一,从来不会受到他人的情绪影响。
他神情冷淡,靠在观景平台的扶手上,望着树底熙熙攘攘的人群。
生命树是那样高大,甚过摩天大楼,它不是这颗星球的原生生物,但在这里成为了宠儿;第四主枝是展臂最长的一枝,而他们又租下最最靠边、风景最好、价格最贵的平台——站在这里,会让人感到超脱一切。
可惜他不是“人”,并且他曾经站在过更高、更美的地方,彼时他的脚底是山峦与长河,人类细如尘埃。
与依文同样作为摄影模特而来的还有其他数人。
其中不少是业界前辈,但也有几个入行不久的新星。
依文并不会很关心他的同僚状态如何,他有多么冷漠,相应的也就有多少耐心。
但克劳蒂亚走到他的身边来。
他扭头看到她坏笑。
“你要装作累了的样子,和他们一样。休息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才结束。”她指一指坐在棚子里休息的那些俊男美女,“不然别人以为你是怪物。”
他现在才开始终于习惯她的这张脸。
她实在换得有些太频繁。
不过平心而论,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是他还是她,依文都觉得无所谓。
“我觉得在这里就很好。”他回答。
生命树的高处环绕着风与叶片独特结构摩擦发出的“风啸”声。
“那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呢?”
每次他不听从她的意见,她就开始耍赖皮。
不仅耍赖皮,还要撒娇。
“没关系啦,反正所有工作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不会乱说也不会偷拍。”尽管之前在小狼人面前自称“克劳蒂亚·安洁卡厄邓”,但实际上她给自己取的姓是“墨菲斯托”,并且否认关于依文·安洁卡厄邓的所有绯闻。
“既然你总是提出这样出尔反尔的要求,为何不当初就干脆宣布我们是同居关系。”他也按照习惯,拒绝她的无理纠缠,“或者,干脆就不必给我们设计这样的职业规划。”
她摊摊手:“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得好好干,拿出点职业素养来嘛。”
他无言地看着她。
所以她就接着随心所欲地发言:“活着总得找点乐子。你想,现在我们在扮演职业模特和职业经纪人,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观众’,都得好好来演才行。”
从这个方面来说,他总感到恶魔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
——它们既放荡随便,又恪尽职守,遵循着他人绝不理解的条律。
尽管相识多年,但她仍然如同谜题一般魅惑人心。或许恶魔的魅力正是来源于它们永远成迷的河流般的思想。
因为赞同她的说法,于是他没有什么可再辩驳。
他望向那个临时搭建的休息室。
在那儿坐着的同僚中,有一个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有苍白的皮肤,有金黄的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