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恩。”
他掀开被子,看到躺在里头一动不动的恶魔。
克劳蒂亚的犄角、尾巴和山羊腿全部大大咧咧呈现着,她把漆黑锐利的坚硬指甲抵在牙齿之间,发出“咔哧咔哧”的摩擦声响。
“你是否应该告诉我你最近究竟在做什么?”依文问道。
恶魔停下咬指甲的动作,依然一动不动,只是把眼睛转向同居者。
“抱歉,我的确有点儿消极怠工。因为我没有一直黏在你身边,依文你终于感到寂寞了吗?”她一本正经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快,过来让我抱你。”
男人沿着床边坐下来。
“你在为了什么事情烦恼。克劳恩,你有很久不曾如此。”
“哈……不啊,怎么会有值得我烦恼的事?不不,也不对,应该说,烦恼也是娱乐之一,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你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喜欢自寻烦恼吗?”
“如果你的烦恼是假装成没有任何权能的人类,去和其他人类吵架打闹,我自然不会担心你。”
“怎么了,你认为我不是在那样做?”克劳蒂亚翻身坐起来,用手支起脑袋看着他。
“很明显,这次与以前不同。”
“依文,你要理解,我也只是一个恶魔,对吧?”她真诚地与他对视,“恶魔是一种愚蠢的、不理性的、没有道理可言的物种。我当然也需要经过思考才能接着做事啦——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我们都不是上神。”
“对呀,所以……”
“所以如果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真想知道的话也可以用类似跟踪的手段调查我,你们天使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变通?咳,抱歉,当我没说话。”克劳蒂亚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抵住。
“我要你说。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天使的目光就是世间最威严的法官的目光,如同散发着圣光的金秤。
“嗯……”
恶魔鲜红色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几圈。
试着蒙混过关,还是说实话?如何蒙混过关,又如何说实话?
最后她选择说一句实话:“我不想失去你,依文,我害怕你会有机会离开我。”
至于这句话是否可能产生更多误会——
恶魔是从来不在意自己到底在说什么的。
“克劳恩。你知道我不会。”
“可是机会……你知道,零点零零零零几的概率也是概率。”
“我的上神已经不在了,我又能与谁一同离开?”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那一个神。”克劳蒂亚皱着眉,笑着摇摇头,“你知道的,切翁只管辖希尔维大陆而已,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在这片大陆之外,还有无数神明。他们或许也在寻找‘归乡’的方法,直至如今仍然如此。”
天使舒展的眉宇如同天穹,此时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压低下去。
“你结交了异教神?”
克劳蒂亚意识到自己又在踩踏雷区,于是噤声不语。
“是什么神,在人世间的名字是什么?”
天使若是展开羽翼,此时一定已经将那些羽毛如同铁片般立起,聚满锐利的刀光。
天使肯定是愿意发起“圣战”的,在关于上神的事情上,他们每一个都差不多是一点就着,是一群可爱的追随者——想象着这幅光景,克劳蒂亚一面在心里无故苦笑,一面默默服软。
她垂下眼睛,轻柔地抿起嘴角。
“我还没弄清楚呢,依文。而且,我又不会信仰什么神,既然当初没有信仰切翁,现在也就不会信仰别的。”
但恶魔并非没有信仰。
-
“圣者,我渴望见到真正的渊洞之眼。”她趴在身穿白衣的男人的怀里,轻声说,“您说那儿有另一个宇宙;我听一些净心者大人们说,他们曾得到您的恩赐,亲眼见过。”
男人大概还不到四十岁,但蓄须,因而显得年纪不小。
他的五官如同石雕,非常鲜明,鼻子像钻子似的朝前突出,眼睛则深陷在眼窝中。他身材不高大,但还算健硕,且有一口十分洪亮低沉的嗓音。
如果他早生几千年,大概真的能成为某一教派的创始人吧。可惜在如今这个时代,社会并不需要一个莫名其妙的宗教出现。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也算得上做的成功了。
希尔维法律中有《宗教管理法》,因而与其他一些彻底“宗教自由”的国家相比,在希尔维,教派纷争、邪教频生这些问题远比其他国家要少。
不过在几十年前内战刚停止不久的时期,希尔维国土上也诞生过几个规模不小的邪教团体——有需求就有市场,可谓如此。
“渊洞是吾主为我们所揭开的秘密的一角,”男人说话时,克劳蒂亚能感觉到他胸口嗡嗡作响,“那是另一个宇宙,是另一个世界,是吾主苏醒后将会统治的地方。”
“而吾主也会带领我们一起去,建立全新的秩序,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孩子。”
“我听说那是一只匣子。一只漆黑的匣子,打开以后,里面就是另外一颗星球——这是真的吗?”
男人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她的头撞到床边的桌角,头发散乱地披散下来。
男人冷冷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的圣者,我说了何等愚蠢的话!”她匍匐在地上,朝男人挪过去,抱住他的双腿,“我怎能质疑净心大人们所告诉的话,我怎能质疑您、质疑吾主的伟大……”
她柔软的胸脯起伏着,紧紧贴在男人膝上。
男人抬起脚将她踢开,她便跪坐在地上哭泣。
她一边流泪,一边通过观察对方的神色来试探男人的情绪。过一会儿,她意识到男人已经不再生气,便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是在想,我究竟何时才能有幸见到那神奇的渊洞之匣?我将自己完全奉献给您,我爱您,我只是期望您给予我信任和爱……”
无论是对愚人还是疯子,美言总能打动人。
男人伸出手,她赶忙扑过去,跪在男人身前,让男人的手可以抚摸到她,
“我并非不信任你的忠诚,”男人说,“只是,渊洞之眼是属于我,属于吾主给予我的智慧;而你若想要一窥吾主的智慧,必然需要至臻的无邪无垢,由此我才能将我的智慧借给你,让你看到渊洞的华光。”
“那么我是否有幸得到您的智慧呢?只要一眼,我就只想看一眼!”
男人长久沉默,而她以狂热的眼神看他,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
在这时候她本可以动些手脚,用法术让男人对她言听计从,但如果这样做,也就有违她寻求乐子之道了。再说,她认为胜利唾手可得。
“好吧,孩子。”
最终,男人从喉咙底发出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愿意展示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