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懂了,”恶魔咀嚼着砂糖块,“也就是说,在得到了那个匣子,并且出于某种巧合打开后,大卫·利维以此为核心,构建起了所谓‘渊洞’的宗教。”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他还利用匣子的‘垃圾桶属性’杀死诸多异己。这笔账就得算在你头上了。你是因为偷懒,才没有设置可以主动从里面出来的术式吧?”
苜蓿感到无辜。
但他也有些心虚,因此说得并不理直气壮:“我本来并没打算要把任何活物放进去。”
“嘛,也是。”克劳蒂亚挥挥手,掸掉手上的糖末子。
因为是恶魔,所以可以轻易原谅任何的粗心和过失。
毕竟对于她而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死掉多少人,都和看戏没有不同。
“不过这下子,就算他还能活下去,他的公民生活也算是完了。”克劳蒂亚笑眯眯地说,“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没了‘渊洞’,而且那些在他房间的尸体,虽然莫名其妙,应该也会算到他的头上去。”
“之后我会向盖瑞打听一下。”
“真方便呀,有朋友是警察就是好办事。”
苜蓿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虽然是长辈,麻烦盖瑞的次数还真不算是少。
“对了,”苜蓿想起什么来,“您刚才说,您加入渊洞而且等级不低吧?”
“是呀。毕竟我长得这么漂亮。”
“那您有见过一个……”苜蓿不太擅长形容人的长相,因此顿住了一会儿。
“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头?”克劳蒂亚问。
“可能。”苜蓿点点头,“她之前和我说起过,而且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哦……”
克劳蒂亚朝后仰,靠在椅背上,用那双鲜红色的眼睛打量他。
明明没什么不对,还是被这种审视的眼神看到脸红。
“虽然我见到的人不多,不过你说说看吧,她长什么模样?”克劳蒂亚终于开口。
她重新夹起一块方糖放到嘴里,然后朝边上一歪,歪进依文的怀里。
按照往常,她肯定会找着机会就往苜蓿身上靠,不过今天显然是比较特殊的日子(尽管从时间概念上说,这对古怪的同居人仅仅分开了两天而已)。
“大概垂过肩膀的直发,深棕色。身高偏矮,大概一米六左右。深色眼睛,是偏近亚洲人的长相,眼皮上有一颗小痣……”苜蓿说着说着,越来越颓丧。
靠言语描述找人果真乏力,想来古时候人若是分散了,果然是难以再找到。
“以及,她似乎还有一个朋友曾经加入‘渊洞’。不过我没有见过。”苜蓿叹了口气。如果那个坐在黄昏喷泉边、奇妙又温柔的女人,是无数尸骨中的一具,他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甚至想要认真地去死一死。
要是之前有问来联系方式就好了。
——不由得再次这么想。
克劳蒂亚面无表情地听完他乱七八糟的描述,打了个响指,说道:“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连装作绞尽脑汁回忆一下的步骤都没有,不愧是恶魔。
“总之,知道那是你和别的某个魔法生物随手制作出来的东西,我也就放心啦。不过做得真好,青草和虫子,都是货真价实的活物。”
这也的确是怪事一桩。
苜蓿的能力,并不足以构建起可以支撑生物存活的空间。他顶多是制造“房间”罢了。
那么,将这个世界完善起来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虽说我并不明白您为什么放心……”苜蓿决定暂时不多想,也不多问,“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所担心的事情,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同一件事情啊,你难道不知道?”她天真地望着他。
“您应该……并没有告诉过我吧?”苜蓿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问。
“呀,是吗?”克劳蒂亚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太好了。”
尽管听出一些不对劲,但因为恶魔说话从来都喜欢故意使坏,所以苜蓿并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居然还被迫扮演了一个小角色。
不过再过几周,他就会知道答案了,所谓“恶魔所忧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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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装作是受害人的样子,到公司那边落几滴眼泪就足以解决问题,至多扣掉一些奖金,但依文会把它们赚回来的,因而克劳蒂亚并不把这当做一个困扰。
至于其他事?
比如说生死未卜的“圣人”大人,比如说信仰崩塌的渊洞信徒,比如说目睹天使之泪的凡尘之人?
其他人的痛苦、迷惘、生死,与她何干?
她现在心情大好,好到恨不得杀死什么东西来庆祝庆祝,好到想要让天空下一场疫病之雨,好到想要饕餮暴食、撕扯下乌云来吃。
至于她的心情为何会如此愉悦?
答案不是很明确吗?
因为她所爱的事物也向她展露出了爱意,那是天使无声的自白,那是隐忍的、痛苦的爱,是包含着反叛、羞耻、侮辱的爱。
这是令她感到愉悦的东西。
恶魔就是为了愉快而活。
“谢谢款待,”她喝完最后一口茶,向巫师告别,“你的衣服我就穿走啦,下次请你去我们家做客。我和依文在Sk市买的公寓已经装修好了。”
等到克劳蒂亚和依文离开后,暴雨也已差不多歇止。
若是狂风暴雨能把所有怪异的事情遮掩、所有肮脏的事情洗净,那就好了。可惜等到天气晴朗、白昼降临后,赤裸裸的事实交叠在一起,依旧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苜蓿把茶壶和茶杯洗干净,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结果就是一个线头也抽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
孟买猫在他脚边绕几圈,轻轻喵叫。他听得懂它是在抱怨,说他身上一股难闻的陌生气味,并且抱怨陌生客人的入侵。
苜蓿把猫抱起来,放在胸口上抱住,然后继续瘫倒。
猫咪热乎乎的肚子与他贴在一起,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猫当然不会依旧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怀里。
他发了一会儿呆,眼神在拥挤的客厅移动,最终在悬挂大衣的衣架上停下。
他慢慢站起身走过去,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那只梨花木木盒。
那是之前从尸骨中翻出来的木盒。
是他在制作黑匣子之后便埋在里面的木盒。
苜蓿为什么要把这只盒子放在另一只盒子里?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
盒子被制作出来,是用来装置东西的。那只黑色的匣子里放着这只木匣子,木匣子里也就必然放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这是苜蓿母亲给他留下的东西。
是据说甩也甩不掉的诅咒之一。
不过,他从来没有打开过它。对于苜蓿而言,这只雕工精致的盒子,是父母留给他的遗物,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他看到过鲜血喷洒在上面,这是他为何将它掩埋的原因。
苜蓿把梨花木盒子丢到沙发底下,站起身去做晚饭。
至于那只黑色匣子,还待进一步研究,因而放在书房里头。其离开苜蓿后被施加的咒言,竟能创造出可供生物存活的世界,实在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