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苜蓿无所事事地在周围闲逛。
因为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的缘故,自然没理由帮忙挖隧洞;克劳蒂亚不会放过折腾人类青年的机会,也不会愿意“让尘土弄脏依文的指尖”——于是负责保障苜蓿生命安全的,就变成了那位天使。
“不能让我宝贝的小巫师被蛇咬到哟。”这样嘱咐道。
“不会的。”
于是此刻,美貌到如同从平面世界走出来一般的男人,走在苜蓿一步位置之后。
按理来说,苜蓿这支巫师家族也是信仰切翁上神的。
不过到了他这一代,他已经差不多是个无宗教信仰者。尽管在某些咒文中,他还是需要借用切翁上神的力量,但到底心里对神已经不存在依赖和信任。
如前面所提到过的,尽管苜蓿与克劳蒂亚和依文二者都称不上多么熟悉,但对比恶魔,他对天使的了解显然更少。
或者说,因为恶魔多嘴多舌而天使沉默寡言的缘故,因而会让人产生自己更加了解恶魔这一错觉。加之在历史源流中,天使远比恶魔更早消失于大地,因而无论人类还是巫师,对天使的记载都只有概念性的寥寥数语。
切翁上神的造物,天空的使者,作为神的左右手,庇佑人类。
描述就是如此简单。
“依文先生。”他开口时,莫名有些紧张,这种紧张既类似于和教皇交谈,又像是与过于漂亮的对象搭讪,“您和克劳蒂亚最近的工作可还顺利吗?”
这当然就是普通的寒暄。
在人类中,陷入沉默时而进行反复寒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认为应当是顺利的。”天使回答,“克劳蒂亚比我需要担心的事情更多。”
“毕竟是经纪人。”苜蓿体贴地说道,“需要考虑各种方面的问题。”
“她有许多安排。”
……聊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到色彩层次丰富的立体雨林。热带雨林的很多树种,新叶长出时是红色而垂下的,几天或几周后才逐渐变绿和变得坚硬挺拔。这与温带树木便很不相同。
苜蓿又低下头,这回他在绿到刺眼、茂密到胜过少年头发的草丛中寻找到了不少可用的草药。巫师的收集癖顿时发作起来。
他蹲在草丛中,拨开一束肥厚的蕨草,背后是一株石斛兰;扒开交缠在一起的年轻蔓枝后,一段腐烂的木头上生着宛如水母群落般的淡蓝色菌类。
啊,那是万代兰吗?那绽裂开来的黑色是地星状裂杯菌——俗称的“恶魔雪茄”,它们在未成熟前紧缩成一条雪茄形,裂开后则变成棕褐色的星状,释放出孢子,同时产生各种各样的啸叫声。是已知少数几种在释放孢子时发出啸叫声的真菌之一。
因为这有趣的性状,不少巫师把它们编入诅咒系法术的祭品之列。
苜蓿忍不住伸出手——
依文握住了他的手腕。
天使的手冰凉干燥、修长且有力,他以恰到好处的力量,将苜蓿的手完全固定住,动弹不得。天使泛着银辉的长发垂落下来,落在苜蓿的肩头和颊侧,甚至还带着花香,简直是过于超现实的场景。
“依文大人?”
尽管很是丢脸地愣了一会儿,苜蓿还是反应过来。
他的视线稍稍拉远几厘米,在一株竹荪张开的伞形下,看到一只漆黑的蝎子。蝎子已然因为入侵而感到冒犯,尾巴高高挑起。
天使慢慢将他的手臂拉回,稳定到如同机械操作。直到觉得距离足够,他才松开手指。而那只蝎子也的确掉头走开了,钻进树干的空洞中。
苜蓿颤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
天使如同有形的风,退后几步,伫立在他身旁。
“人类是脆弱的,你应当更好地学习保护自己。”天使以一种冰凉的语气说,“克劳恩喜欢你,且认定你难以拥有子嗣——你的存在长短是时间迟早,消亡即无。”
对于恶魔而言,巫师种族是当今为数不多可以独立产生大量魔力的生物,是极好的消遣,犹如甜品在所有食物中具备的独特地位。
苜蓿站起身。
他为自己翻译天使所说的话:“意思是说,我是一个充电宝、暖宝宝,而且不具备再造功能,也没有别人能造。所以为了她的喜欢,我应该死得晚一些,而最好不要太早把自己整死。”
“这也是活着的意义,并非坏事。也或许你可以想办法得到一个孩子。”
“坏事……对天使而言,什么是坏事?”苜蓿的情绪并不激动,他是出于真正的好奇这样问的,“以及,孩子这事实在是难办,我很难再找到一个同类了,而我也不确定巫师与普通人结合会生下怎样的……嗯。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我是说对你而言,对于巫师,对于人类,拥有活下去的种种理由并非坏事。”天使并没有回答他。
-
他们回到遗迹附近的时候,梁城已经开始做晚餐(虽然只是罐头汤),而克劳蒂亚从地洞里跳出来一把抱住苜蓿,宛如一只地蛛抓住猎物。
“累死我啦!快点,把外套脱了让我抱一抱。”
他当然不脱,无论出于什么角度考虑:“辛苦了,克劳蒂亚。成果如何?”
“我不打算用魔法,所以得等到明天才能挖通了。”克劳蒂亚叹了口气,“不,实际上是今晚,但我觉得你们人类晚上应该需要睡觉?”
“你是说……这是不用魔法?”
苜蓿被她死死抱住,因而完全动不了,只能用眼睛示意。
他望向那个深坑,照明灯应该是放在最深处,仅仅只能看到十分微弱的一星光线。那个地洞是那样窄却深,正常人应该无法在半天内挖掘出这样的地洞,何况还是毫无经验的业余人士。
“是啊,人家的力气和速度就是有那么卓越,有什么办法?”克劳蒂亚甜甜地说。
“梁城先生一定吓坏了。”
“是呀,”克劳蒂亚笑着说,抬起脸,把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不过,反正如你所说的,他也是一个异能者。他总能理解的。”
“您认为他的异能是否和我们的魔法源流一样,会受到遗迹的影响?”
“那就不好说了。”克劳蒂亚微微皱眉。
“对人类而言,异能者相关的知识到如今为止还是空白领域,因为SKEW社全权接管了对于异能者的管理。而且,我也认识一些异能者,他们都将异能描述为类似于操作肌肉般的本能。人类对于‘本能’的操控可谓是所有生物中最最低级,大多数人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跳跃多少米的沟壑,我想这你也不知道吧?”
“也就是说,他们没法像使用魔法一样,对异能定量地进行精确知觉?”
“反正我所知道的大部分是这样。”
克劳蒂亚在他感到呼吸困难之前松开他,苜蓿总算能够畅快呼吸了。
魔力被吸走则让他顿时泛起困来。
“对了,小巫师来看看这个。”
克劳蒂亚招呼他往地道那儿走,她轻巧地跳下凹地,并从土堆边捡起一块石头。
“这是……”
苜蓿伸出手,但克劳蒂亚并没有将石头递给他。
“这是活着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