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严先说出了第一句台词:
“钱小样,你是在和我谈恋爱,我不懂你老折腾别人小两口的事情干什么。
我呢?你把我摆在什么地方。”
对方愣了下。
本来她开开心心甚至还有点得意地和自己的男朋友分享她打听到的消息,以为男朋友会和自己一样兴奋,没想到他居然还生气了。
这时候王洛丹表现出来的第一反应是委屈,想想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是对方的问题。
其后才是开始生气。
所以她接下来开始说她对这件事情的想法,认为这件事说出来理所当然地就应该高兴,怎么就会引发矛盾与争吵呢?
“方宇,你怎么回事?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有意见了是不是,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你是不是变心了,不爱我了,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杨严愣了下,差点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忽然改了台词?
剧本里,分手这一段还要靠后,他们先得就着“爱不爱”的问题罗列一些往事琐事,翻翻旧账,之后再由他提出分手才对。
虽然对方的表演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杨严的表演本来就不是靠情绪带动台词,他一直是靠台词带动情绪。
所以他直接把后面的台词提到前边来说,但这样一来他往下接的这句台词的情绪就断了。
有点平。
好在后面的情节与台词大抵还是能接上的。
“分手就分手!”
“行,再见了您嘞,不对,是永不再见。”
最后杨严饰演的方宇转身离去,而看到他背着她走远、一去不回头,王洛丹饰演的钱小样蹲下来,头埋在手臂里,开始委屈地抽噎。
戏结束了。
杨严原本就是做出一副走远的样子,其实也就走了两米,小会议室毕竟空间不大。
他回过头发现王洛丹还蹲在地上哭,知道她这是情绪起来了,有点收不住。
从裤口袋里摸出袋餐巾纸,递给她。她也没抬头,把纸拽走了,隐约还有抽泣声。
看向王宝纲导演和余编剧,小声问道:
“她怎么办啊?”
他们两位倒是没太大意外,“让她一个人哭会就好了。”
王导招呼他过去喝茶:“这是你从家里带的茶叶吧,你哥哥好像就是专门做这块的吧。”
“啊?”
杨严抬头看到王宝纲的欲言又止,若有所感,“我哥是做这个的,外贸,专门倒腾茶叶。”
王宝纲点头,喝了一口茶,斟酌道:“这里也都不是外人,洛丹呢,你们很快也会熟悉起来,我就直接说了啊。”
摸了摸袖口,杨严心里有点酸、有点苦,他隐约预料到对方要说什么:
“唉,您说。”
“你爸和你哥这边呢,是想让你回去读书,毕竟也三年了是吧。”
王导的语气亲和,带着劝导的意味:
“我原先是不知道情况,昨天才知道,然后吧,我就觉得你现在也长大了,不再是和三年前一个样,心里多少对现实情况也有了个数,现在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去读书。”
杨严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这三年在横店的点点滴滴。
王导见他不答话,就继续说:“我知道你对你父亲心里有不满的情绪,但父子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何况再多仇,这都三年了,也该过去了。
你是小儿子,你出世的时候你爸都四十了,现在你爸六十多岁,我仗着也算是你的长辈,和你爸也是一辈人,冒昧说一句,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也没几年好活,做的一切不能说全对,但都是为子女好。”
杨严抬头,出乎王宝纲的意料,他的神色很平静,淡淡地问他:“那我这三年呢?”
他这三年的青春难道就全部白白耗掉了吗?
王宝纲笑笑,反问道:
“你心里难道认为这三年你的辛苦付出是一无所获的吗?”
当然不是。
杨严不出声,心里却认可王宝纲的说法。
他这三年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打磨了演技,也打磨了心性。
起码如果是现在的他,根本不会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去处理三年前的事情。
王宝纲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三年你成长了。”
话锋一转,“而且,你可以去读电影学校了,你妈让我和你说,你爸已经妥协了,他让你去读电影学校。”
猛然抬头,他有点不敢置信:“王导,你说真的?”
王宝纲肯定道:“嗯,做父母的终究是想着子女好。”
听到这句话,他又沉默下来,三年前他想要考电影学校,努力读书,从班级倒数到年级前几。
因为他听人家说艺考过了,高考成绩好的话会有很大的曝光度。
他那个时候年纪小,就想着当大明星,想着红,为了这个他就愿意把从来没认真看过的书捡起来看,把用在看小说打游戏熬的夜放到学习上。
杨严知道他爸不愿意他去当什么明星,看到他成绩好了还擅自改了他的志愿。
但他也没这么傻,一直盯着这件事,在他爸偷摸着改了志愿之后,他又给改回去了。
他打算生米煮成熟饭,造就一个既定事实,让他父亲无话可说。
但没有想到的是,在电影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看到是电影学校录的他,父亲二话不说,就把通知书烧了。
甚至没让他看一眼。
直到父亲把他关在家里说让他复习好复读重考一次大学,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
然后,他就逃了。
把窗户砸了,当着他爸妈的面,跳窗,从二楼跳下去,离家出走来到横店。
现在已经是第三年。
杨严抬头去看王宝纲,一字一顿道:“这三年,我爸从来没接过我电话。”
其实第一年过去他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实在太苦,他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但就在他想要放弃的那天,他做了一个神奇的、关于未来的梦。
直到现在,杨严都还隐约记得自己在梦里所经历过的另一条人生轨迹。
在横店呆了一年,就囿于压力与未卜的前途回了家。
听从家里人的话复读之后,上了一所一般般的大学,毕业找了份不热爱的工作,到年龄了,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就生孩子,该死亡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人生一事无成。
所以,之后的两年,每当他想要放弃,就会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坚持下去,这是你热爱的东西。
他就这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但他偶尔还是会想家,就算是坚持自己的梦想,难道就要和亲人失去联系吗,可是他父亲从来没接过他的电话。
走在暴烈的太阳底下,杨严的心里却是沉凉的,他和王宝纲导演说了再考虑一下,就出来了。
想了下,他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这次电话很轻易地就接通了,犹豫了一下,他轻唤了一声:
“爸。”
对方那头传来声音,杨严有些失落,是他妈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