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船只返程,好几艘一起走。蓄电池的灯光亮的刺眼,也算有个照应。船老大满面风霜,看着苍老。一问岁数,他还得喊郑教授一声‘老哥哥’。
夜里行船到南头乡也得三四个小时。谈起‘圣光机械’,一把年纪的船老大是感慨连连,“开厂的那个后生实在不得了,这才一个多月就把亏了好几年的机修厂给救活了。”
郑教授静静的听,一点不急。
“过去我们乡下种地,愣头愣脑的就只会种点稻子交公粮,每年赚不了几个钱。现在才知道得想办法搞副业,养鸡养鸭养猪,哪怕种菜也比种粮食强。
乡里有人担心我们不种稻子,征粮的任务完不成。可‘圣光机械’跑了全县十几个乡镇,搜罗来二十几台报废的拖拉机,半个月全给修好了。他们现在都去其他县收废品。
有了这些拖拉机,省了不知多少人力。现在乡里的人都觉着过去太蠢了,为什么没把那些拖拉机用好呢?为什么就一直没人想着去修?”
听到这,似乎真的有个天才来打破局面。郑教授忍不住问道:“这些拖拉机现在归谁所有?二十几台,谁买得起?”
船老大哈哈大笑,“没谁买。都是‘圣光机械’牵头,修好的拖拉机租给乡里。乡里再安排人手给每个村用,耕地,播种,收割,运输。一天能干过去半个月的活。
这样乡里省事,村里省事,种地的也省事。就是得有人出来先掏钱。过去就是没这样的傻子,现在这个傻子冒出来了。
不过‘圣光机械’也没花多少钱,毕竟那些拖拉机都是坏的。他们是大多以收废品的价格弄来。”
说到这,船老大自己有点卡壳。好像这事没那么简单,拖拉机要是好修,过去早就修了。毕竟一台几千块,不可能轻易将其报废。
郑教授没察觉这细节,只惊叹道:“这家乡镇企业很厉害嘛。”他想了想,只能用‘厉害’来形容这种自己掏钱便宜别人的壮举。换其他企业才不干这种占用大量流动资金的事。
殊不知周青峰为了守护南头乡的GDP,现在是操碎了心。
船老大也很是自豪的点点头,咧嘴笑道:“我们不少人跑船搞水运,十二马力的柴油机也是从‘圣光机械’租的。
他们不但租拖拉机,柴油机。连水泵,电机,变压器什么的都租。据说厂子账目上看一堆东西,实际上已经垫进去好几万块了。”
听着‘好几万’,郑教授也吓一跳,忙低声问道:“私人垫进去的?”
船老大点点头,也沉声说道:“那小子有钱,有本事。”
“他哪来的钱?”
“听说是搞走私生意赚的。他在乡里开了家小铺子,前不久卖出来好多进口货。听人说赚了不少钱,才能扔进机修厂里来烧。说来也怪,他就算赚钱容易,怎么要这么糟蹋?”
对于这个问题,没谁理解。船老大也只能瞎猜,他倒是又谈到‘圣光机械’私下干的一件事,“那家厂子不但搞设备出租,还偷偷的放贷款。”
啥......?
“高利贷?”郑教授对这个挺震惊的。
船老大摇摇头,“那小子的厂里原本只有二十来人,这个月初突然又从乡邮政储蓄所请了几个退休的老会计,合作搞什么小额贷款。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要放高利贷,可消息出来后却说利息并不比储蓄所贷款高,反倒是贷款条件降低了。不过也贷不到多少钱,大多才五十一百左右,多了也不给。”
这就更叫人不可理解了,周青峰这么干简直就是大善人啊!
农村想要贷款简直比登天还难,普通农民穷的叮当响,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抵押。有的人家徒四壁,真是一点不夸张。但农村发展又迫切需要些小额贷款,否则一点小小的变故就能毁掉一个家庭。
一场小病,一场事故,农药化肥没买到,农机没能及时开始工作——城里人已经想着消费升级,少有人看到农村的生活还极其卑微。
为了提升农民消费能力,为了大幅提升GDP,周青峰毅然决然的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拿出来给别人花。左手赚钱,右手花钱,中间就图个乐呵,他别提多心痛了。
可钱没了还能赚,守护GDP的任务没完成,命就没了。周青峰甚至干脆用自己的厂子向南头乡储蓄所抵押,贷款三万块来给乡里农民提供经营的资金。他不赚钱反而亏钱。
只是大家都知道周青峰的走私生意特别好,乡储蓄所还巴不得给他多贷点钱,毕竟所里也是要完成放贷任务。贷给别人不如贷给他,安全。
“那别人如果不还债,怎么办?”郑教授听说不是高利贷,对周青峰的观感大为提升,反而要担忧这个‘好心大善人’别给搞崩了。
船老大又哈哈笑了,“‘圣光’厂这个贷款特别鸡贼。它不直接给你钱,它就问你有啥需求。
你如果是要治病,那么钱给乡卫生所。你如果要买农药化肥,那钱也是给县农资公司。你如果想租农机,那钱就直接记在‘圣光’厂的账上。你如果想拿钱去赌,就别指望了。
想贷款还有个要求,就是有小孩在乡小学读书的家庭才有资格。最近半个月,乡里小学的孩子多了不少。因为孩子读书的学费也可以贷款,还免利息。”
郑教授听着猛的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
何止是好事?简直就是天降圣人啊!
这周青峰思想觉悟也太高了,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都比不上。别人都得好处,就他背一屁股债。
郑教授兴奋的搓搓手,恨不能立马见到这位改变基层局面的年轻人。就连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学生都极其震惊,想不到现在急功近利的社会有这样的人物。
夜里行船,三个多小时后靠上南头乡的小码头。码头上黑乎乎的,靠渔船的灯才找到路。郑教授要去乡招待所住一晚,走上码头后的街道,就看到整片街区一片黑暗,只有远处亮起灯光,还传来微弱的机器声。
郑教授兴奋道:“那肯定就是圣光厂。船老大说了,全乡就他们才三班倒的干活。走,我们先不急找地方住。夜访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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