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地处内陆,市区面积远比不上一线大城市。它是围着滇池东面而建,南北狭长的弧形地带。
现在昆明市区远没有二十多年后大,巫家坝机场距离市区非常近。市里人口只有三百多万,市区更少。
市里干部开着车,指着郊区大片的空地说道:“跟‘圣光’合作有个好处,他们喜欢到郊区重新盖房子。
市里把这块地免费给‘圣光’,‘圣光’就搞规划把这里建成一个产业新区。听说他们在魔都都这么干,跑到浦东那片荒地盖房子。”
央视节目组的女记者跟着嘀咕,“何止是魔都,‘圣光’在全国各大城市都这样,在帝都三环外也是圈地盖房子,天晓得他们为什么特喜欢盖房子?
三环就够偏了,三环外更偏。台里安排我们去采访过,新房子周围都是成片的菜地,连路都没有。那地方盖房子给鬼住不成?”
市里干部笑哈哈,反而对这央视女记者看轻几分,觉着对方白长那么好看却没脑子。不过想想‘圣光’来昆明之前的自己,又笑不起来。
“世界会变的。”干部扶着方向盘,长声叹道:“待会送你们去看看‘圣光视听’的工厂,就知道世界变起来也很快。”
女记者又好奇了,“‘圣光’的工厂有啥特别?”
“市郊会盖新的大型现代化工厂。但为了赶进度,‘圣光’改造了市区原有的几家电子厂的厂房。我们也没觉着这有啥特别,但‘圣光’颠覆了很多东西。
电子厂嘛,就是装配,点焊,拧螺丝之类的。可‘圣光’派来了好多日本工程师,对工厂环境,制造流程,品质管控,乃至劳保用品都有要求。
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特别的别扭。过去装配是工人的事,怎么顺手怎么来。现在不行,有一整套的规定。
二月份‘圣光视听’开始招工做培训,我作为对接干部也被逼着参加。那日子可真难过哟,所有习惯都得改。
就好像用铁钳硬把你的脑壳拧个方向,非常痛苦。”市里干部谈起此事就连连晃动脑袋,仿佛经历噩梦方才苏醒一般。
对于土生土长的内地成年人而言,猛然接受现代工厂里的条条框框,会发现自己话不会说,路不会走,所有认知被颠覆,必须重新学习。
这其中的痛苦难以对外人言表。
可是痛苦归痛苦,市里干部晃了脑袋后继续叹道:“但‘圣光’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它的改造和培训是对的。
按报纸上说的,叫做‘真真切切帮助内陆省份进行制造业的规范化,带动产品质量和劳工权益的提升。
市里原本有‘山茶’电视,‘兰花’冰箱,‘白玫’洗衣机之类的电器生产线,一直都是明星企业。
可几年前这些企业就不行了。
比如‘山茶’还在生产黑白电视机,产品老旧卖不出去。厂里也花大价钱卖日本的彩电生产线,可没有彩管根本搞不起来。
这次重组也包括对这些老厂的改造。‘圣光’真是拧着过去的‘死脑壳’转弯,大刀阔斧的改革。
去年‘圣光’靠部委的力量强行注资咸阳彩管厂,提升其技术水平,降低成本。今年就看到了效益。
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山茶’厂靠改进外观设计,强化内部管理,用咸阳彩管厂的国产货,愣是也把厂子救活了。
现在产能是过去的几倍,成本还下降一半,企业不但能还贷,利税还暴涨,市里也大松一口气。只是好些老职工改不过来,只能下岗。”
说来唏嘘,实情更为残酷。
帝都来的女记者犯了‘文青病’,只关注最后一句‘老职工下岗’,幽幽说道:“这样值得吗?”
市里干部正开车呢,原本也挺伤感,可听了这句立马火了,大声喝道:“你们待在帝都好吃好喝的就特矫情,哪里知道我们‘老少边穷’的苦?
内陆省份就不是人啊?我们就不要过好日子?总不能为了小部分人的利益,压制大部分人的利益吧。要么不作事混日子,想做事就别怕得罪人。”
女记者被骂的一愣。她去其他地方和部门采访,有CCAV的招牌总能获得优待,唯独跑到‘圣光’系受冷落。这家集团对谁都爱理不理。
现在可好,连跟‘圣光’有关的人员也传染了同样的脾气。这接机的干部便是典型——年轻,刚上位,说话很冲,特别直接,不给面子。
记者可是‘无冕之王’,央视记者更是‘王中王’。可这次轮到他们觉着不适应,仿若被一把大铁钳夹住脑壳强行扭转。
车子到市区,节目组先安顿到市招待所。隔天去拍‘圣光视听’的工厂,还是那位市里干部陪同接送。
工厂用了云南电视机厂的六层厂房,改造了其中三层来生产VCD。这家厂91年还能上缴两亿利税,一眨眼就不行了——说来还是被‘圣光’搞死的。
‘和谐’系在全国铺摊子卖二手家电,二十九寸的纯平大彩电只要两千多。云南电视机厂的‘茶花’牌彩电只有十四寸十八寸,还不是纯平,也是同样价格。
怎么竞争的过?
‘茶花’牌算命好,让‘圣光’接手救下了。
这两年全国的家电厂都被‘圣光’的二手货害苦了,没有核心技术就是死路一条。这反过来又方便‘圣光’低价收购重组,在撕裂般的痛苦中进行产业升级。
节目组到了工厂外,一条长长的队列特别显眼,足有四五百米。
“这些是什么人?”
节目组架起摄像机,对准了长长的队列。女记者手持话筒发问。
“准备进厂的普工。”市里干部说道,“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好些只有初化,找不到工作。
‘圣光’把他们招募起来,先丢进技校培训一到三个月,然后上生产线干活。基本月薪有两百多,带加班费能上五百。很多人抢着来。”
女记者又问道:“‘圣光’不是在普遍加薪么?其他地方的工厂给三四百的月收入的,怎么给你们的少一截?”
“我们这消费低,工资也可以低一点。毕竟同样是建厂,总得有点优势。再说加个班能有五百多,这还少啊?”
“‘圣光’要招募多少人?”
“今年上的家电生产线就有二十几条,需要一两万人。明年产品线铺开,需要的人工更多。现在的麻烦是职工宿舍不够,十几平的屋子里挤七八个人。”
节目组特意拍摄了厂外长长的队列,女记者试图采访即将进厂的普工。只是这些年轻人大多腼腆,见到镜头便躲闪,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碰到几个愿意开口的,顶多说自己来自何地,对其他的也说不出什么来。采访了一圈,女记者又问陪同的干部,“他们好多来自边境县市。”
干部猛一点头,“对,‘圣光’优先聘用靠近缅甸的边境乡镇人员。那里经济很差,年轻人没出路。
若是不照顾照顾,他们很多人不是吸毒就是贩毒,一辈子就毁了。我们必须救他们。”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