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首辅当然要皱眉。
二十万在籍百姓,提供给朝廷的除了春秋两季的税收,还有做徭役的人力,以及其他的苛捐杂税。现在张昭一张口就只给朝廷“三十税一”的农业税,这还搞什么?
张昭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这倒不是他认为他自己道德高尚,而李东阳人品低劣。
李东阳现在是首辅,当着大明的家,当然希望财政改善。而财政改善就是要增加“自耕农”。这是最直接的手段。位置不同,立场不同罢了。
张昭要对他当时的承诺负责啊!这就是他的难处。不能拍拍屁股回到京城升官发财就算完事。他得对那些军户们负责。
同时,张昭感叹的还有见识的问题。
儒家士大夫似乎只有宋朝的文官们才懂得大量的征收商税来填补国库漏洞。大明朝作为一个农业国,还没有完成工业化,农业税当然是不能免的。但是,可以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商税弥补之。
至于工业化所需要的资本,西方能满世界的抢,劳资抢不得?
张昭劝道:“元辅,放水养鱼啊!百姓之苦相信元辅深知。当前先蓄养民力,发展工商业。下官保证东北四布政司的商税会让朝廷在未来收益良多。”
李东阳沉吟数秒,直率的道:“子尚,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老夫也有难处。去岁以来数省受灾,多少百姓等着朝廷赈济,仅仅是免掉去年、今年的赋税是远远不够的。
今年开春之后,受灾的各省必定会青黄不接。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朝廷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老夫已经打算通过大明皇家银行发行一百万元的债券。寅吃卯粮,将来也要有还的。最终就要落在东北这二十万户的百姓赋税上。三年免税这可以的。但之后不能再免了。”
李阁老将承销朝廷各衙门债券的“资质”给张昭,当然也是要他办事的。这里面的套路一环连着一环。
张昭无奈的道:“元辅,下官建议将日后的税率调整为二十税一。但杂税、徭役等等还请朝廷一律免掉,只收农业税。”
这个提议基本相当于日后太岳相公的“一条鞭”法。一条鞭法的诞生其实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明中后期,朝廷的各种征调、徭役,都是允许用银子来替代的。
举个例子。譬如:明朝有征调全国工匠到京师服役两个月的条例。远在湖广的工匠们不愿意到京师去,千里迢迢,还有各种花销。在明中后期时是允许向官府缴纳一定数量的银子,就可以免除掉。这银子是作为朝廷在京中雇佣工匠的开支。
成化年间,折银就已经是非常通行的做法。历史文献中有记载。
李东阳心里微微一动。
朝廷发行债券最终是要以银元来偿还的。所以赋税、徭役全部转化为银子他能接受。但是把徭役废除之后,地方官很多事都做不成。而且地方财政需要拨款。
一旦无法禁止地方上征发徭役、免费的人力,他加征春秋两税到5%,可能会成为恶政。
“此事容后再议。老夫要查找数据,征询意见。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昭道:“东北四布政司先期招募的官吏还请元辅同意维持原职并进入大明的官场体系之中。”
张昭假后军都督府之名,在京师中搞考试招聘官吏,基本都是七品以下的绿袍杂职官,还有不入流品的小官,还有大批做事的吏员。这些人很多并不一定有读书人的背景。
比如:童生、秀才之内的。搞不好还有账房、小吏、学徒出身的。
张昭当时考试题目相当于是小学毕业考试的水平。考的是语文、数学、思想政治三门课。这和传统的考试主考经义、八股、策论完全不同。
另外,张昭还任命了大量的土官。而且是在典史、主薄、县丞这样的位置。
李东阳点点头,“为稳定计,理当如此。此事朝廷会充分尊重辽东巡抚的意见。”
都是一些杂职官,小吏。并不影响士林的利益。流转起来最多也就到一个县令的位置。他犯不上卡着。
张昭松口气,躬身道:“谢阁老。下官希望将幽州商行的利润逐步过渡给户部。当下,战争债券还需要偿还。还有各部的军费还在核算中。”
李东阳见张昭一点点的提要求,他心里还是些意见的。毕竟他还是做了让步的。但最后这一个问题,却是让他心中舒畅。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当做他的政绩。
幽州商行隶属于后军都督府。深度的参与大宁都司、东北四布政司、奴儿干都司的商业贸易,一家独大。并且各矿山的收益都是划归在这家商行中。
利润非常高。这可以从它缴纳的商税中可以大致的推算出来。
幽州商行的主要职责就是张昭刚说的两个:军费、战争债券。
张昭手里握着兵权,还有财权,这就就非常的恐怖啊!令京中有流言说他是“东北王”。
李东阳其实根本没计划张昭会把这一块利益交出来,他还打算日后慢慢的侵蚀掉。毕竟朝廷占着大义的名分。
没想到张昭直接提出要逐步交给户部。
“子尚心中有国家啊!”李东阳的笑容越发的和熙,笑吟吟的道:“国子监改革的事情你先将你的意见上书给朝廷。”潜台词是他会支持。
张昭和李首辅达成协议,心情也十分畅快,躬身道:“下官谢元辅支持。”
…
…
张昭和李东阳在正月初一的上午阳光中在左顺门前道别。他站在文华殿前的广场,回首眺望着巍峨、庄严的三大殿,心中有些感慨。
从年前京中的舆论态势来看,朝廷之中包括京师很多人都是将他看做成武勋集团的新旗手、军头。
但其实,他一直都主张军队应该控制在朝廷手中。更准确的说,他认可五军都督府受大明内阁的领导。所以,幽州商行他是准备逐步移交给户部。
他回京之前,把辽东军洗成清一色为增强自己的实力,来应对京中以及日后要面临险恶的局面。但他并不想一手操控兵权,一手操控财权,这是取死之道。
他有两代帝王的信任,要改变大明朝并不需要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极端路线。
他有信心改变大明的结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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