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又随边雨休赶到司农殿,这夜魔城内核心中的核心却只是一座茅草屋,比之聂横舟的石头房子还要粗简。草屋外有一张圆形藤桌,四周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
坐在东首位置的是个中年人,衣着朴素,与天下间随处可见的农夫几无异,相貌十分普通平实。坐在他左侧的是个黑发黑须的老者,浓烈如墨的卧蚕眉,丹凤眼中黑眸如星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鼻直口方,纵然明显上了年纪,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英风。农夫模样的中年人右手边是个青衣红发的大汉,九转狮子眉,青眼竖眸如妖,狮子鼻,方海口,气势非凡。在他旁边坐着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色道装,背对着门口,一时看不清模样,只见窈窕背影,似年纪不大。
“三弟到了。”农夫对边雨休打招呼,目光却落在陈醉身上:“这便是锦儿的儿子?不错,不错,只这模样便有几分二弟当年风采。”此人面貌平凡,但一开口说话竟是声质清醇,如潭水自鸣。
声音是有相的,声相可将形象不佳之人变得庄严。
陈醉立即意识到这人便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夜帝,顿生高山仰止之心。连忙上前拜见。
夜帝却道:“这里不需那些世俗虚礼,还是先见过你外公吧。”说着,一指黑衣黑发的老者。
果然是他。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中射出的期盼光芒,陈醉虽两世为人,却仍不免顿感心头暖意融融,表面上仍从容平和,迈步上前跪拜,聂横舟坦然受了。夜魔城中不分等级,却也讲骨肉亲情和辈份。
“你就是锦儿的儿子?快过来让我看看。”聂横舟虚空一扶,陈醉自动起身,心中暗惊,这位便宜外公的修为高深,只怕未必逊色于云玄感多少。聂横舟很满意陈醉的淡定沉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转头却对红色道装女子道:“小师妹,这孩子先交给你了。”
夜帝叮嘱道:“我那药园里的存货随你采摘,不必吝惜。”
聂横舟微微动容,“乾师兄,这怎么使得?那些草药是你为大嫂……”
夜帝姓乾名坤啸,微笑摆手道:“你大嫂的事情我自有主张,药医不死人,这孩子身负重伤却偏巧在此时赶回来,便是命不该绝,难道咱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筋络寸断气脉枯竭而亡?”
聂横舟道:“这孩子虽然体内真元絮乱,五脏六腑,筋膜骨骼多有伤患,但有红鸾师妹妙手救治,还不至于丢了小命。”
夜帝道:“不至于丢了小命,却难免成为废人,至于你大嫂,我纵然把还天丹炼制出来,她也未必肯原谅我。”摆手又道:“谁都不要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孩子虽是先天体魄,却生受一代宗师百年真元的熬炼,能熬到今日已是奇迹,目下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医好他身上的伤。”
从头至尾,他们谁都没有问陈醉是怎样受的伤,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聂锦儿如今身在何方。想来后面两个问题曹枭飞已经把所知道的都跟他们说过了。而在来城主府的路上,陈醉已将受伤的缘由跟边雨休讲了一遍。但边雨休却还没来得及跟夜帝禀明。夜帝竟只凭一眼便看出自己身上所受内伤的来历,果然不愧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师。
聂横舟道:“纵然能够痊愈,先天体魄的资质也有限。”
夜帝道:“再有限也是姓聂的。”
聂横舟还要说什么,却被红衣道装女打断:“二哥,你快别说了,你们这么争下去,这孩子怕是先挺不住了。”
陈醉是真的快不行了,一路颠簸劳顿,因为心里头有一股劲儿在支撑才挺下来,现在亲人也见到了,自己终于安全了,心气儿一松,浑身的伤患齐齐发作,痛苦难当已经是摇摇欲坠。
夜帝看了一眼,道:“不俗!”聂横舟横了一眼,道:“不愧是聂家根骨。”
陈醉摇晃着想说这不俗的聂家根骨就快挂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倒向身后,最后只见到一抹妖红。
......
半个月后,陈醉正躺在木桶中静养,看着很可能曾经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那一位正在服侍自己。
赵致曾经男扮女装,骑着五色锦龙仓惶逃亡在西南大地上。天子亲军十八玄骑甘冒奇险紧追不舍。云玄感只看了她一眼,便决定撕破十年交情杀自己灭口。所以,陈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很靠谱,但陈醉并不打算公诸于众。
赵致不是一个会服侍人的女人,但却很用心。小醉哥现在全身一丝不挂的泡在药捅中,她每日里负责灌药十二次,搓身十二次,一个时辰就要折腾一回,这半个月当中,赵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抱怨。
被师姑姥姥红鸾治了半个月。现在,陈醉想动一根手指头都难。身体仿佛被禁锢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一切都静止了。倒是不疼了,只是这种全身上下完全不属于自己掌控的感觉却比疼痛更可怕。
此刻,赵致正拿着一块布满孔隙的白玉状奇石用力在陈醉浑身上下搓着。她秀美的鼻尖正滴着汗珠儿,明眸专注,看不出一丝羞怯。陈醉像死人一样躺在桶里,只有眼珠跟着她的动作在转动。
“你现在老实了吧。”赵致用奇石蘸饱药水,用力搓在陈醉的胸腹之间,一边搓一边说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样了?只能乖乖躺在这里任我服侍,你可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人家服侍我……”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说,并非因为察觉到自己失言,而是因为她的小手正停在陈醉小腹以下的地方,那里有个东西硬邦邦很碍事。
“姥姥,他的身体有变化啦!”她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惊喜交加,惊叫着跑到门外喊人。
“什么变化?”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拿捏着威严的意味询问道。
“啊!”赵致一时语塞,那个东西长的红赤赤光头黑须,硬邦邦筋盘虬绕,想一想都羞人已极,却哪里说得出口,顿了好一会儿才声如蚊呐:“肚子下边那个东西好像变大了。”
外面的女人正是红鸾,年过七旬,却是小姑独处了一生。虽然与陈醉年纪辈分相差悬殊,却也不大方便进来仔细观看。心中暗骂聂横舟的外孙不是好鸟,连身体恢复知觉都是从那个地方先开始。扬声吩咐道:“你既然自称是他媳妇,夫妇之间便没什么不便的,现在按我教你的做。”
赵致脆声道:“是!”
红鸾在门外吩咐道:“按我先前教你的手法,用银针刺他玄阳经,先用细针来,若仍是口不能言,便换成最粗的那根针,记得要用九出三进捻钻的手法,他身体麻木,用针的目的是为了刺激他的经络传导知觉,你在刺入之前要记得先在针尖上涂抹火龙膏,可以极大的增加他的痛感,有助于快速恢复。”
用疼痛来刺激身体恢复知觉,这算什么办法?赵致依言而动,陈醉眼睁睁看着她从旁边拿起一根早准备好的银针,在针尖上涂抹了一种火红色的膏状物,那银针号称是细的,却足有牙签那么粗,一想到这东西要从那个地方刺入,陈醉的瞳孔不自禁的放大数倍,急迫的想要阻止她这么做。但奈何,任凭脑子里有多少念想,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
针尖一点点接近那个部位,赵致霞飞双颊,羞怯的不敢直视,歪着头,抿着嘴,闭上了眼。陈醉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想说,妹子,你看仔细了再下针呀,这一针下去,搞不好哥哥就成陈公公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那针却已刺了进来,一股灼热伴着剧痛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
巨大的痛楚刺激的陈醉瞬间血灌瞳仁。赵致面红耳赤,紧闭双眼,却仍在严格的遵照红鸾的指示,以九出三进捻钻的手法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酷刑。进出十二下之后,终于将那针拔了出去,陈醉忍着已经蔓延到半身的灼热剧痛长出了一口气。却见赵致又拿起了一根更粗的银针。
“姥姥,这根针好粗,会不会把他扎坏了啊?”赵致举着这根堪比筷子粗细的银针,有些犹豫不决。
陈醉心道,千万别刺,不然今后你守活寡,可不能怪醉哥无能为力。
外面传入红鸾的声音:“丫头,别害怕,只管大胆的刺进去,他之前内府重伤,经脉损毁严重,我不得不用还天丹保住他的命,但还天丹的药性太强,一时半刻他根本吸收不了,虽然治好了他的内伤,剩余的药性却淤积在他的经脉中,令他全身不能动弹,所以这半个月来咱们才以我独门所创的三蒸九炼之术熬炼他,助他吸收药力。”
“现在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你还可以用针刺进他的身体,待他知觉恢复气血行开后,你便是想刺也刺不进去了。”
赵致眼中闪过坚定之意,陈醉心道不妙,眼睁睁看着那根粗大的离谱的银针向着自己的关键部位逼近,陈醉心中焦灼急迫的无以复加,那蘸饱了红色药膏的针尖已接触到皮肤,陈醉却发现她因为紧张和羞怯,竟似刺错了方位。不由大为惊骇,刹那之间,忽感到全身的汗毛竖起,心头猛烈一震,气血奔涌如潮。
“不要刺!”三个字脱口而出,陈醉的身体感觉瞬间恢复,哗啦一下从药捅中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