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年龄不大,十七八岁左右,三角眼,面白无须,顶着个纱帽,一身皂衣,看人的时候,弓着腰,笑眯眯的。
“寇工部,咱家是奉了内庭旨意,前来向您传旨的。”
寇季脚下一顿,立在了门口,略微有些意外的道:“内庭的旨意?”
宦官笑着点头道:“寇工部掌管的工部,今日献上了祥瑞,朝廷有赏赐,工部上上下下官员,晋升一级,赐钱财百万。”
说话间,宦官从袖口取出了一份黄卷,双手捧过了头顶。
寇季脸色一正,对着黄卷躬身一礼,从宦官手里接过了黄卷。
如此不太正式的传旨方式,寇季到也没觉得惊奇。
朝廷晋升朝臣们虚衔,又不愿意大肆声张的时候,大抵都是如此。
寇季将黄卷拿在了手里,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城外李迪告诫他的话,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老倌虽然心黑,可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心性,他倒是摸的清楚……”
工部献上了两种犁具,朝廷不仅没有大肆声张的赏赐,还赐下了一些虚衔,加了一点俸禄,敷衍了事,八成跟那些眼红工部功劳的朝臣有关。
想必是那些跟着赵祯、寇准等人回宫的朝臣们,在回宫的路上说了些什么。
寇季翻开了黄卷一瞧,果然如他想的那般。
他的虚衔,加了一级,得了百万钱的赏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内容。
寇季收起了黄卷,撇撇嘴,心里嘲讽的笑了一声。
“虚衔也有加到头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之后工部再献上了祥瑞,朝廷拿什么赏赐……”
寇季手里利国利民的手艺无数,就算朝廷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方式赏赐他,他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把虚衔叠到最高处……
当然了,就算寇季以后献上了诸多祥瑞,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他把虚衔叠到最高处。
或许最开始会加官,到最后很有可能就只剩下了单纯的钱财赏赐。
但无论是虚衔,还是钱财,寇季都不太在乎。
寇季收起了黄卷,见那宦官还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便疑问道:“公公还有何要事?”
宦官盯着寇季,笑眯眯的道:“寇工部,咱家辛辛苦苦的替官家跑了一趟,也不能白跑是吧?”
寇季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盯着宦官。
一个小小的宦官,向他索贿?
是嫌命长?
还是别有用意?
宦官也是第一次索贿,看到了寇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后,心里难免有些慌张,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的道:“寇工部,咱家就算去了曹枢密府上传旨,曹枢密也不会让咱家白跑的。”
宦官觉得,曹利用的官阶、身份远比寇季高。
曹利用尚且要主动送上钱财贿赂他,他问寇季要一些贿赂,也不算什么。
寇季听到宦官的话,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思量了一会儿,回头吩咐了一声府门口的仆人,让他回府拿了一些钱财,递给了宦官。
寇季出手很大方,一出手就是五片金叶子。
宦官拿着金叶子,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寇工部果然非常人,出手不同反响……郭都知如今去曹府,也得不到这么厚的赏赐。”
宦官拿了重赏,嘴自然变的甜了许多,一些宫里宦官之间流传的辛密,也毫不忌讳的往出说。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宦官的话,寇季一字不差的记在了心间。
送走了宦官以后,寇季在暗自思量宦官的话。
门口的门子在宦官走了以后,有些不乐意的盯着宦官离开的地方啐了一口。
“小少爷,一个没卵子的东西,也敢公然向您索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换做是老爷,肯定让人把他丢出去,您居然还给他钱财……”
寇季正在思索宦官的话,突然被门子的叫喊声打断,略有些不乐意的看向门子,疑问道:“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怎么做咯?”
门子一愣,赶忙赔礼道:“小人哪敢……”
顿了顿,门子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小人只是觉得,以您的身份,以老爷的地位,您犯不着在一个没卵子的东西面前低头。”
寇季哼哼了两声,“谁说我低头了?我只是觉得他可以会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所以才顺着他的心思行事。
事实证明,我花的那些钱很值,他给我提供的消息,远超过了我赏给他的那些钱财。”
门子垂下头,低声道:“可是此事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您好欺负……”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门子愕然的仰起头,盯着寇季,“死……死人……”
“不然呢?给他的那些钱财,刚好够他买一副上好的棺木。”
寇季没好气的说完这话,不再多做解释,背负双手进了府门。
门子等寇季进府以后,过了许久才回过神,然后略显激动的跺了跺,道:“我就知道……小少爷绝对不是受气的人。”
旋即。
门子盯着宦官离开的地方,哼哼道:“我寇府的钱财,可没那么好敲诈的。那了我寇府的钱,就得拿命还。”
门子的心思,寇季懒得猜。
寇季在回府的路上,通过宦官的话,分析出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太后刘娥似乎在自囚以后,并不安分。
似乎派遣过郭槐,不止一次的去过曹利用府上。
太后刘娥要借着曹利用谋划什么,寇季仅凭着宦官那一点点消息,还分析不出来。
但郭槐似乎在帮太后刘娥办差的时候,并不安分。
应该多次向曹利用索过贿。
曹利用身为太后刘娥的心腹,被太后刘娥的另一个心腹索贿,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他没办法去惩治郭槐,也没办法请赵祯、寇准二人帮他做主。
他是太后刘娥的人,几乎成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太后刘娥的人欺负太后刘娥的人,在赵祯、寇准等人眼里,那属于窝里斗。
寇准等人巴不得看到刘娥的人斗的你死我活的,又怎么可能出手去帮太后刘娥的人主持公道?
难怪寇季近一些日子见到曹利用的时候,曹利用总是愁眉不展,精神萎靡的。
敢情近一些日子,曹利用一直处在被郭槐压榨的状态。
“就是不知道,曹利用在郭槐的压榨下,能支撑多久才会反抗……”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便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太后刘娥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事情,更值得他关注。
寇季到了四君园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
而是派遣内府的管事,去找来了倒泔水的福伯。
福伯弓着腰,晃晃悠悠的到了四君园门口,对寇季躬身一礼,直言道:“寇工部打算找小人传话?”
寇季对福伯的身份知道的清清楚楚,福伯在寇季面前自然不需要掩饰。
往日里。
寇季需要私底下向宫里传话的时候,就会找上福伯。
如今寇季再次找上了福伯,福伯自然知道,寇季是找他传话。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道:“帮我传一句话给陈琳……”
“陈公?”
福伯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挑眉道:“有问题?”
福伯苍老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低声道:“小人只是惊叹了一下,您平日里可是很少跟陈公传话……”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回去告诉陈琳,今日到寇府传旨的人,向我索贿了,我也给了。”
寇季伸出了一个巴掌,略显夸张的道:“五片金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福伯浑浊的眼睛,微微一清,脸上笑容不变的道:“居然有人敢向太师府的人索贿,小人也是涨见识了……”
福伯以前也是宫里的人,知道宫里那些宦官们仗着背后有天家撑腰,出门公干的时候,异常贪婪。
只是宦官们贪婪归贪婪,却知道分寸。
什么人的钱能贪,什么人的钱不能贪,那都的心里有数。
似寇府这种门庭,似寇准、寇季祖孙二人的权柄,以及祖孙二人在官家心里的重要程度,他们的钱财,是万万不能贪的。
纵然寇准、寇季祖孙二人主动送上钱行贿,宦官们也得思量一二,看能不能拿得起,更别提索贿了。
寇准在宫里耍威风的时候,杖毙的宦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居然还有人不长记性,到他的府邸上索贿,真是愚不可及。
寇季感慨道:“我也涨见识了……此人应该是陈琳所管束的人,却知道一些郭槐的辛密……滋滋滋……”
寇季的话点到即止。
福伯听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躬身一礼。
“寇工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小人先行告退。”
宫里那么多宦官,偶尔出一两个愚不可及、不知死活的人,也属正常。
毕竟,宦官们打从切掉了子孙根以后,心性就变得跟人不一样,总有一些心性偏激的宦官,做出一些蠢到不堪入目的事情。
福伯也能理解,也能冷静的对待。
但陈琳身边的人,跟郭槐走的太近,那福伯就冷静不了了。
寇季见福伯急着离开,也没有阻拦。
微微摇了摇头。
福伯再次施礼,匆匆离开了寇府。
寇季望着福伯离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若是他所料不差的话,刚才在府门口问他索贿的那个宦官,肯定会死的很惨。
那个宦官若只是贪财,陈琳或许不会对他怎样。
可那个宦官跟郭槐走得太近。
那陈琳就容不下他。
寇季随手坑死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四君园内,陪着向嫣吃了一餐饭,又在园子里聊了一会儿。
到了晚上的时候,等向嫣睡下。
他重新起身,到了书房,派人找来了寇忠。
寇忠到了寇季的书房以后,躬身道:“老仆见过小少爷,不知道小少爷深夜召老仆过来,有何要事?”
寇季略显深沉的道:“府上能用的人有多少?”
寇忠微微一愣,疑问道:“小少爷说的可是府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
寇季深夜召见他来书房,很明显要吩咐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需要那些见不得的人的人去做。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
寇忠拱手道:“府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不多,小少爷需要打听的消息,牵连不广的话,倒是可以一用。若是牵连过大的话,小少爷还得从朱府借人才行。”
寇季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忠见此,赶忙解释道:“老爷一直身居高位,皇城司的消息,随意取用,所以就没养太多的耳朵。”
寇季沉吟的点点头,“我需要打听的消息,牵连倒是不广,但是对方身份高贵,需要十分隐秘才行。府上的人既然很少出去打听消息,那么应该都是生脸;但是勉强能一用。
先让府上的人去打听一番,若是府上的人不行,我再去找朱能借人。”
寇忠点点头,拱手道:“请小少爷吩咐。”
寇季沉声道:“我需要你派人密切的打听太后、刘美、郭槐三人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他们跟什么人来往,去过什么地方,必须给我查清楚。”
“太后?”
寇忠愕然的瞪起眼。
寇季郑重的点头。
寇忠暗惊道:“太后莫非有起复之举?”
寇季沉吟道:“暂时还不确定,但是太后起复之心一直没有熄灭过,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寇忠重重的点头,“老仆明白。”
顿了顿,寇忠看向寇季问道:“那此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寇季摇头道:“暂时不要告诉我祖父。”
寇季仔细思量过。
觉得。
寇准还是不要知道此事为好。
以寇准的身份,若是刻意的去关注太后刘娥的话,反而会被人当成别有二心。
不仅会引人怀疑,还会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还是他自己暗中调查,比较妥当。
寇忠思量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寇季的心意,当即拱手道:“老仆明白,老仆这就派人去打听消息。”
寇季提醒道:“切记!一定要隐蔽!纵然打探不到消息,也不能让人发现是咱们府上在打探太后等人的消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