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听到了寇季的说法有些头疼,他盯着寇季埋怨道:“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动用兵马,兵马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
寇季笑着道:“你很认可自己的说法?”
王曾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寇季动不动就想动粗的错误念头。
寇季见王曾点头,继续笑着问道:“你可读史?”
王曾翻了个白眼。
看不起谁呢?
我王曾,大宋朝立国以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三元魁首之一。
论治国方略,我或许不如人。
但论对诸子典籍、史册孤本的熟悉,大宋朝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你祖父也不是我对手。
以前也就丁谓能在这方面跟我争锋,因为那家伙过目不忘,有异于常人之能。
现在,我王曾敢认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寇季通过王曾的反应,就知道了王曾心里的答案,他笑着道:“你既然读史,那你就应该知道。
几乎所有的革新,都是建立在王朝更替的基础上的。
想要维持王朝的稳固,又想革新,几乎是不可能成功。
即便是成功了,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就像是隋立的科举制,打破了世家门阀对朝中高位的垄断。
但也因此被世家门阀所针对。
所以才有了十八路反王进京。
若是隋没有立科举制,你觉得进京的反王能有几路?”
王曾皱起了眉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寇季见王曾不说话,就笑着道:“三五路撑死了……不可能有十八路……真正导致十八路反王出现的,就是科举制。
科举制的出现,打破了世家门阀对王朝的掌控。
世家门阀看到了危机,所以才群起而攻之。
最后李唐得了江山。
李唐踏着前隋的残骸,再次推行了科举制。
为了推行科举制,李唐的好几位皇帝也是出了大力的。
他们跟世家门阀斗了几十年,直到世家门阀的力量削弱以后,才正式的将科举制彻底推广了下去。
再他们彻底推广科举制之前。
那些个学子们想要参见科举,可是需要名门望族,以及一些朝中官员点头推举才行。
李唐败亡以后。
我大宋立国。
我大宋立国以后,也推行了科举制。
而我大宋的学子,不需要那些名门望族点头,也不需要朝中官员推举,便能参加科举。
只要他有才,只要他没有作奸犯科。
他就能进入到科场。”
说到此处,寇季看着王曾笑道:“所以,想要革新,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们要革新的制度,比科举制要大、要多,产生的影响也必然超过科举制。
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困难,或许比推广科举制还要多。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王曾咬着牙道:“你想让官家自己造自己的反吗?”
寇季摊开手,反问道:“那你说说怎么办?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蛀虫们趴在大宋身上敲骨吸髓,直至大宋败亡?
让官家自己造自己的反,总比让别人造官家的反要好。”
王曾瞪着眼,盯着寇季道:“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寇季淡淡的道:“事情严不严重,你王曾心里清楚。大宋民间的造反率,可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大宋若是没有问题,民间百姓为何要造反?
嫌活的太舒服?
还是觉得活着浪费粮食?”
王曾被怼的说不出话。
寇季继续道:“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它就像是星星之火,在大宋的每一个角落不断的闪烁。
现在,我们能压得住它,所以可以当它不存在,也可以说它不严重。
可当它彻底连成一片,形成了燎原之势的时候。
你告诉我,到时候那什么去熄灭它?
谁又能熄灭它?”
王曾咬着牙,没有说话。
寇季瞪着眼道:“满朝文武,遇到了问题,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解决它。而是想着躲开它。
若是牵扯到太多人利益的话,不仅会躲开它,还会隐瞒它。
它就像是病症,发现了就得治。
若是不治,总有一天会成为要命的病。
地方官中间一直传着一句话,叫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一句话并不适合我们。
但是我们应该借此领悟出另一句话。
那就是为宰一任,安邦百年。”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盯着王曾郑重的道:“所以……我一旦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不会对任何人客气。
谁阻挡我为国为民做事,我就杀谁。”
王曾握起了拳头,颤声道:“你杀的完吗?”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辽国举国上下足足有一千万户人,除了战死的,以及他们自己折腾死的,剩下的全是我大宋的俘虏。
我当初在辽地的时候,只要点点头,他们全部都能身首异处。
你觉得我大宋豪门大户的人数,能凑齐一千万户吗?”
王曾盯着寇季道:“在辽地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么做的话,会让很多人枉死的。”
寇季冷笑了一声,“杀百万人,可让数千万,乃至超过数千万的人安稳度日的话,我一定不会客气。”
王曾猛然坐起身,喝道:“他们都是我宋人,不是异族。”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冷冷的问道:“我们当他们是宋人,可他们当自己是宋人了吗?为了自己的私利,连我大宋的安危都不顾,连子孙后代的安乐都不顾。
我们留着他们做什么?
留着他们吃的脑满肠肥,将大宋吃空了。
然后等着别人来宰杀他们?
顺便再祸害了百姓?”
王曾恼怒的道:“我大宋如今四海无敌。”
寇季讥讽道:“大汉也差不多。但汉末的时候世家门阀一个个厉害的没边,互相之间为了争帝位,斗的是水深火热。
却忽略了外人在暗中坐大。
最后的结果就是,衣冠南渡,汉人沦为了两脚羊,成了别人口中的肉食。
现在不给那些豪门大户立一立规矩,以后他们就是新的世家门阀。
而我大宋最终的下场跟大汉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四野之内,再无敌手,我大宋兵锋所向披靡……”
“你能保证我大宋一直无敌下去?还是你能保证我大宋周遭的那些势力不会坐大?我大宋初立的时候,西夏是什么?只是一个拥有两个州的藩镇而已。”
“……”
寇季用西夏举例,王曾彻底说不下去了。
西夏算是大宋一手养肥的。
王曾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始终不赞成下杀手……”
寇季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的道:“那你就祈求那些豪门大户的人都乖一点。让他们别跟朝廷作对,跟朝廷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我大宋可不是大隋。
别说是十八路反王了,他就是一百八十路,我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若是别人听到寇季这话,可能会觉得寇季是在吹牛。
可王曾却清楚,寇季这不是在吹牛。
这是大实话。
大宋如今的兵马,四海无敌。
而这些兵马都掌控在赵祯手里。
寇季需要调迁的话,赵祯肯定不会阻拦。
更关键的是,随着寇季和赵祯对兵制不断的革新,大宋兵马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不断的获益。
如今军中称得上是悍卒的,几乎都变成了一个个大小地主。
军中将士的人心,早就被赵祯和寇季收买了一个干净。
他们如今和赵祯、寇季是一条心。
其他人想造反的话,根本没办法策反大宋最精锐的兵马。
没有大宋最精锐的兵马支持,你凭什么造反?
一帮子拿着破刀片子的人,凭什么跟拿着火枪和火炮的禁军刚?
在实力绝对碾压的情况下,十百八十路有什么区别?
大宋在征讨辽国的时候,辽国数百万乱民涌到了长城边上,还不是被击溃了,变成了俘虏,如今在大宋各地劳动赎罪。
民间若是有人鼓动着百姓造反,聚众不管多少,下场几乎一模一样。
禁军一旦出动,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而禁军对他们动手,绝对不会有任何顾虑。
因为大宋九成的禁军家眷,如今都相继迁移到了大宋边陲,在大宋边陲做小地主。
所以禁军的家眷绝对不会出现在乱军中。
王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会盯着他们的,希望他们别做傻事……”
寇季撇了撇嘴,道:“你最好期盼他们中间有人尽快动手。如此一来,朝廷也可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人。
到时候说不定流的血会更少。”
王曾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他没办法反驳寇季这个说辞。
谁都不愿意看到流血事件发生。
但当流血事件必然发生的时候,先发生一部分小规模的流血事件,总能震慑一二,减少流血事件的发生。
寇季见王曾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不咸不淡的道:“该说的我几乎都告诉你了。以后你也不用继续再为此事跟我交流。
因为没有意义。
我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说完这话,寇季不等王曾继续开口,就开口赶人,“你在此处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该离开了。
吕夷简如今忙着算计我,没多少时间处理政务,政事堂必然堆积了一大堆政务需要你处理。”
王曾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小院。
刘亨在王曾走后,才缓缓开口,“王曾是朝堂上少有的好人,你这么吓唬他,就不怕他受不了?”
寇季瞥了一眼刘亨,质问道:“谁吓唬他了?”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我知道你今日所讲的一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可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局势绝对坏不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毕竟,你和官家布局了这么久了。
不可能一点儿成果也没有。”
寇季见刘亨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就坦白道:“慈不掌兵,慈亦不理政。你真以为王曾是什么慈悲之人?
从他出仕到如今,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他之所以跟我争辩,他之所以摆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是因为他不希望太多无辜的百姓牵连在其中。
他现在是在为那些无辜的百姓争取活路,而不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
你信不信,若是只杀豪门大户的人,他绝对比我杀的要痛快,要果断。”
刘亨一脸愕然。
寇季继续道:“每一个做大官的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底线和坚持。王曾心里的坚持是为百姓谋福,底线就是不把屠刀放在无辜百姓身上。”
刘亨沉吟着道:“就没有法子让无辜百姓摆脱此事?”
寇季摇头,“文制革新,涉及到大宋的方方面面,而大宋一切的根基都源于百姓,你告诉我,如何让百姓置身事外?”
刘亨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寇季感慨道:“我之所以跟王曾说的那么可怕,就是要让他做好对百姓下手的准备。”
刘亨盯着寇季道:“你不是说,不把屠刀放在无辜百姓身上,是他的底线吗?即使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做好对百姓下手的准备?”
寇季的话明显前后矛盾。
寇季听到了刘亨的话,感叹道:“我如今将一切的后果都告诉他了。他若是能突破自己的底线,就能跟我们一起做事。
若是不能,那就只能帮我们扫扫尾。
一些涉及人命的大事,肯定不会让他参与。”
刘亨沉声问道:“就没有办法减免百姓的伤亡?”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和官家又不是什么刽子手,不可能以杀人为乐。需要杀的时候就杀,不需要杀的时候,发配就好了。
如今大宋东、北、西,都缺人。
真的把人杀干净了,谁去种地?
没人种地,那我们打下的那么多疆土,岂不是都荒废了?”
刘亨听到这话,失声笑了,“既然你没有大肆屠戮的心思,又何必把话说的那么吓人。”
寇季叹了一口气,“我是没这个心思,可那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不让人省心啊。”
刘亨沉吟着道:“要不要我们先跟官家商量一下,将那些豪门大户先盯上?”
寇季摇头,“此事不用我们操心,武德司的人会去做。”
刘亨疑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这么闲着?”
寇季沉吟着道:“先看看吕夷简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赵祯留下寇季的目的就是为了文制革新,如今吕夷简不肯让位,那就只能拿吕夷简试试水。
吕夷简要是扛得住,那皆大欢喜。
吕夷简若是扛不住,那寇季再上。
……
翌日。
有关于寇季的流言蜚语,传的更猛烈。
甚至还闹到了垂拱殿上。
满朝文武就此议论纷纷。
最终赵祯下了一道旨意,打破了流言蜚语。
擢杨文广出任枢密使。
王德用出任枢密副使。
狄青兼任同知枢密院事。
一瞬间。
有关于寇季要再次出任枢密使的谣言,瞬间消声灭迹。
吕夷简感觉到了火烧到了屁股上了,彻底坐不住了。
吕府。
吕夷简一脸阴沉的坐在首位。
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站在他身旁。
吕夷简一众心腹,坐在下首。
“吕相,官家擢升了杨文广出任枢密使,咱们散布谣言彻底消声灭迹了。官家如今几乎是挑明了要让您给寇季让位。
您若是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寇季就要取代您了。”
刑部侍郎韩阳沉声开口。
此人在史书上并没有留名,没做过什么大事。
如今已经年近五旬,身子骨不太好,刑部侍郎应该是他仕途的终点了。
吕夷简咬着牙道:“老夫能有什么办法,老夫若是有办法,还能在这里干坐着?”
“要不要咱们一起上书给官家,奏请官家依照封王诏书上所言,让寇季离开汴京城?”
“官家特地留下了寇季,又怎么可能因为你我的奏请,让寇季离开。”
“那就诬陷他……”
“愚蠢!诬陷他什么,他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如今又无官无爵,能诬陷的只有谋逆一条。
诬陷他谋逆,万一成真了呢?
别忘了,现在军中大部分的大将军,都是他的心腹。
现在诬陷谁,都不能诬陷他。”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
“……”
吕夷简的心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说到最后,一个个都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又没官没爵,想挑个刺都没办法挑,实在是让人为难。
“要不……就把位置让给他?”
吕公著见到了所有人陷入到了沉默中,犹豫再三,低声说了一句。
吕夷简等人齐齐瞪着眼看向了吕公著。
把位置让出去,说的轻巧。
真要是让出去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拿回来了。
寇季若是铲除异己,将他们清理出了朝堂,那他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历来权臣上台,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稳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这位置,只能占着,或者等赵祯亲口下令罢黜。
赵祯若是亲口下令罢黜的话,那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将所有的文武一并拉过来,将寇季架空。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自保。
吕公著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让出去不妥。可寇季如今来势汹汹,官家又向着寇季。
现在官家没有借口罢免您,所以没有开口。
可一旦让官家找到了借口,再罢免您。
那我们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让出位置,更没有机会。”
韩阳皱着眉头,沉声道。
吕公著摇头,“那也未必……寇准在离京的时候,留下了那副字,就是我爹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爹让出了位置,可以效仿寇准,对外宣称说是给后辈机会。
如此一来,我爹的名声会拔高许多。
百官们,也会向着我爹。
民间百姓亦是如此。
有百官们和百姓们一起支持,寇季纵然要打压异己,也得找一个好一点的由头。
到时候爹您称病在家,什么也不做,寇季自然什么借口也找不到。
只要爹您不倒,其他人寇季也不好擅动。
在寇季理政期间,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爹您在政事堂多年,应该清楚,政事堂的政务十分繁琐。
所以的政务处理过后,不可能桩桩件件都完美。
只要寇季出错,我们就能群起而攻之。”
吕夷简等人听完了吕公著的话,齐齐一愣。
他们一个个低头思量了一番后,觉得吕公著的话有道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寇季来势汹汹,几乎不可抵挡。
现在他们死耗着,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
但即便如此,吕夷简也不能主动让位。
一旦主动让位,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是依照吕公著的说法,主动让位的话,以后倒是有几分翻身的机会。
吕夷简等人思量了一会儿后,觉得吕公著的提议有可行性,准备仔细讨论一下。
但他们还没有开口,已经调任到户部出任户部尚书的陈尧佐不紧不慢的开口,“寇季此人做事,雷厉风行。
他要铲除异己,可不会在意吕相。”
有人要反驳,就听陈尧佐又幽幽的补充了一句,“你们别忘了,官家可是向着他的。吕相可以装病,官家为何不能装糊涂?
当初王钦若诬陷寇准的时候,寇准去找先帝询问此事,先帝就在哪儿装糊涂。
寇准因此被罢了相位,发配到了陕西府。
王钦若因此坐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
若不是出了丁谓这个谗臣,搬到了王钦若,给了寇准机会,寇准恐怕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寇季若是要铲除异己,甚至连吕相一起铲除,官家若是装起糊涂,你们又拿什么翻身?”
吕夷简等人听完了陈尧佐一席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赵祯向着寇季,寇季一旦出任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可以为所欲为,谁也没脾气。
吕夷简等人沉默了许久以后,看向了陈尧佐。
陈尧佐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不咸不淡的道:“别问我为何没有把自己算进去。我三弟如今在河西征战,无论是官家还是寇季,在处置我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下我三弟的面子。”
说到此处,陈尧佐毫不客气的道:“若不是寇季哄骗着我三弟从戎,毁了大好的仕途,我也不会跟你们坐在一起算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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