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人还是很讲究同乡之谊的,何况还是同学之谊,尤其是像周忠良这样的读书人。
见到居然是彭荣来访,周忠良非常高兴,当即让管家把人请进府中,还特意换了身衣服去去见见这个好久未见的老同学。
过了不多久,管家引着一人来了,一看来人的确是自己的老同学兼老乡彭荣,十多年未见,彭荣除了看起来苍老一些,头发也花白了外,其样貌并未太多改变,依旧是那副消瘦的模样。
“俊臣兄!”
“希文兄!”
一见周忠良,彭荣顿时满面笑容,远远地就拱手喊着周忠良的字,而周忠良同样也是如此,快步上前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好友,心里极是高兴。
两人站在那边寒暄了几句,随后周忠良把彭荣请进堂中,刚刚坐定就有下人端上好茶。
“这茶不错,是今年的雨前龙井?”都是好友,而且又是私人见面,自然不能用官场一套,彭荣端起茶来嗅了下顿时笑问。
“正是,我可是记得希文兄一直好这一口,只不过当年你我囊中羞涩,只能用乡间普通炒青过瘾。”周忠良笑呵呵地点头道。
听到这话,彭荣顿时也笑了,的确没错,当年他们两人都是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哪里来的钱喝如此好的茶,没想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周忠良居然还记得。
“你我二人当年绍兴一别已有十一载了吧?”周忠良面露回忆之色,不禁感慨道。
“十一载过四个月了,这光阴似箭,如白马过隙,转眼你我都老了……。”彭荣也不由得感慨道,他们两人认识的时候才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几次科考未过,直到三十出头才彻底放弃了科举之路,这才各自离乡另谋他路。转眼间,快十二年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都成了半老头子,这人生过的如此之快,简直令人无比感叹呀。
就着这话题,两人不由得谈起了当年一起求学的往事,那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似乎仿佛昨日一般,聊到高兴处,两人同时开怀大笑,而聊到当年科举未成之时,又不由得同时戚戚叹气。
虽然他们多年未见,可早些年中还是有着书信来往的,只不过周忠良自被迫跟随袁奇起事后这才断了联系。一个多时辰聊下来,两人一开始稍有生疏的关系已早就不见了,如今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相交默契的那时候,聊的是兴致勃勃。
转眼,天色已渐渐暗了,周忠良早就让人准备了酒菜,见到老友心中高兴的他准备和彭荣好好喝几杯,彭荣当然不会推却客气什么,摆上酒菜,两人边喝着继续聊,气氛极其融洽。
“我记得希文兄三年前是在青州为幕?如今还在青州?”几杯酒下肚,周忠良这才想起问彭荣的近况。
“之前我是在青州为幕,一呆就呆了近五年,不过早前去年就离开青州了。”彭荣见周忠良的酒盏空了,提起酒壶给他续了一杯。
“五年的时间也不短了,哎!像我们这样做幕友的人能在一个地方呆上三五年已经算是长的了。归根结底,还是受功名之累啊!希文兄之大才我是清楚的,就算不能称是绝世之才,但以兄之才别说一区区知州道台,就连担任一省巡抚也不在话下,可惜因为一区区功名,只能屈人篱下……。”
听到这话,彭荣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盏和周忠良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俊臣兄就不用这样夸我了,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早就习惯了,做幕友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像当官那样还需勾心斗角,步步谨慎,乐得个逍遥自在。”说到这,彭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忠良又道:“倒是俊臣兄如今气象大不一般,现在可以说是在袁王爷下位及人臣啊!说不定有朝一日更能名扬四海,让小弟是佩服不已。”
周忠良手中的酒盏微微一滞,他带着三分酒意看了一眼彭荣。虽然是好友,但这位好友来访也不会只是千里来看自己,周忠良本就是师爷出身,察言观色是好手,在之前他就暗暗猜测对方的来意,而现在从彭荣的话中似乎听出来了眉目,估计彭荣是听说自己在袁奇这里当了大学士想来投靠自己,以搏一搏富贵的。
但猜测依旧是猜测,周忠良还是要问下真实情况,当即就开口问道:“希文兄这才前来其意是……?”
听周忠良直截了当地这么问,彭荣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幕友虽好,却有时身不由己,如今多秋之日,谋身艰难呀。小弟听说俊臣兄如今在九江位及人臣,所以厚着脸皮前来拜访,还请俊臣兄不要嫌弃才是。”
“这说的哪里话!”周忠良顿时不悦道:“你我是如何交情?还用得着这样客套?”
“呵呵,俊臣兄富贵不忘故友,如今还能把小弟当成朋友,小弟实在是高兴不已,来来来,我敬俊臣兄一杯!”说完,彭荣给两人重新满上,碰杯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盅,周忠良想了想道:“希文兄来投于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你我之间关系不同常人,有些话忠良还是要说一说。”
“无妨,俊臣兄有话尽管直言就是。”彭荣点头道。
“之前希文兄说什么忠良位极人臣,或许从外人眼中看起来似乎如此,可实际上忠良并无那般风光。不瞒希文兄,忠良如今虽身为大学士,可实际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此话怎讲?”彭荣眉目一挑,顿时追问。
一些话在周忠良心中藏了许久了,如今喝了酒又见了老友,周忠良忍不住就向彭荣倒起了苦水,从当年自己押解朱怡成去杭州首府,谁想到半路上碰着劫道的,阴差阳错落入袁奇之手。后来因为保命,无奈说出了朱怡成身份,随后又被迫投入义军,上了这条船。之后的事就是杭州大战失败,跟随袁奇一路西走,最终到如今之日。
除此之外,对于袁奇军中的结构,包括袁奇所信任的几人也都讲了出来,更叹自己虽为大学士,是袁军官之首,可实际上却没什么权利,说白了仅仅只是个摆设罢了。而且现在朱怡成在南京雄据天下,手下兵强马壮,已隐隐有王者之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那时候自己投向朱怡成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希文兄,我这心里实在是后悔啊!”酒上了头,周忠良拍着胸口感叹道:“不过如今再说这些也晚,但不管如何我周忠良也算是袁军中有名的人物,如袁王爷未来真有结局,或者能做一富家翁吧。”
这是周忠良心里的话,随着祝建才在中原攻城掠地,朱怡成又在东南创下如此基业,反而袁奇这里的地位越来越尴尬了。当年刚刚起兵时,袁奇以朱怡成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不可不盛,大军所指天下义军无不争相而从。而现在,袁奇虽然占据不小的地盘,手下的兵员也不少,可影响力却大不如前,周忠良是饱读史书的人,当然看得出袁奇已无王者之相,到时候这天下恐怕是落不到袁奇手中的。
既然如此,那么最终袁奇会是什么结果?往最好的方向来看,那就是等尘埃落定之前投靠最终的胜利者,那么他作为袁部的文官之首也许还有一条退路。假如不是如此的话,那等天下平定之日也就是袁奇败亡之时了,到时候他周忠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谁又能知道呢?
所谓以酒消愁愁更愁,这酒一杯杯地下肚,周忠良从一开始的矜持到后来的胡言乱语,什么可说的,什么不可说的一股脑地全讲了。而彭荣也不断地向他劝酒,两人不知喝到什么时候,最终全部都醉了。
第二日临近午时,周忠良这才悠悠醒来,只觉得脑痛欲裂。等洗漱完毕,喝了杯浓茶去酒后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俊臣兄!”等周忠良出了卧室,来到回廊的时候,不知道何时就在回廊拿着本书翻看着的彭荣笑着起身向他打招呼。
“希文兄昨夜睡的可好?”周忠良笑呵呵地拱拱手,他是主人,对待客人当然要问候一下,彭荣连忙说好,两人在回廊这简单聊了几句。
“俊臣兄,这酒多伤身,以后还是少饮为好。”彭荣提醒道。
“是啊,昨天喝的多了些,对了希文兄,昨日酒醉后忠良未失态吧?”周忠良问。
“呵呵。”彭荣笑笑道:“失态倒是没有,不过俊臣兄的牢骚可是不少啊!”
“牢骚?”
彭荣微微点头,简单挑了几句说了说,接着又压低声音问:“既然俊臣兄已看的如此透彻,为何不早作打算呢?”
“这……。”周忠良脸上有些悔意,早知如此昨晚就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不过还好这话只是让彭荣听了去,如是被其他人知道这麻烦就大了。
想了想,周忠良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轻叹道:“不瞒希文兄,忠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就算转投监国也已是不可能了,只能过一日算上一日,自求多福吧……。”
“这倒也是,俊臣兄当日已恶了监国,而今再去江宁也无济于事,何况就算俊臣兄想去这袁王爷也不可能放你走啊!不过……这路难道天下就一条么?俊臣兄何不想其他办法另投明主?”
彭荣这话一出,周忠良顿时警惕起来,他眼神瞬间变的锐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