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吴关眨眼道。
“起码一百五吧。”闫寸胡诌道:“我看你挺像个老小孩儿。”
吴关翻他一眼道:“我应该只比你大几岁。”
“比我大?”闫寸拔高了声音:“不可能。”
也不知是被他吵到了,还是做了噩梦,汤猎户猛然惊醒。
吴关挑挑眉,继续这个话题已不太合适,他招呼闫寸道:“你去睡吧,后半夜我守着……外面的火堆,需添柴吗?”
烧着炭火,屋内能暖和些。
“你行吗?”闫寸不放心道。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我难道是那种让同伴通宵干活儿,自己呼呼大睡的人?”
“很像。”闫寸故意道。
吴关踹了他一脚,做为回答。
“我已添过柴了,火堆旁有树枝,正烤着,烤干就可做为柴禾。每隔约莫半个时辰,往里续点就行了。”
“好,知道了,快睡吧。”吴关看了一眼天色,他已跟闫寸学会了根据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判断时辰。“睡不了多久了,明日还得早起赶路。”
第二天清晨。
吴关怀疑闫寸压根没睡,因为他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你不会是觉得我看不住人犯吧?”上路以后吴关低声问道。
他们三个人,仅有两匹马,于是吴关和闫寸同乘瘸腿。
“咳……我没有。”闫寸答道。
“那你心虚什么?”吴关不依不饶。
“废话真多。”闫寸驱马跑了起来,马上颠簸,吴关就不方便说话了。
上津城县衙。
向县令交接了汤猎户一案,吴关第一次走进县衙牢狱。
石不悔确如闫寸描述的一般健壮,与档案照片里的斯文样大相径庭。
吴关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后的样貌改变,就不觉得别扭了。
“出生于科研世家,十二岁进入帝国理工大学就读,十六岁完成博士学位,并发表世界级的研究成果,同年进入联邦科学院超时空机械与物理研究所,参与末日对抗计划。这是你的履历,我没说错吧?”
吴关开门见山地报出了对方的底细。
“你也是2277年过来的?……不,不是也,那家伙是冒牌货。”
那家伙,自然是指闫寸。
被他看出端倪,吴关并不诧异。
后人若想冒充前人,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有史料参考,前人冒充后人,可太容易露馅了。
吴关并不接话,而是继续道:“我刚才所说,都是官方资料,来之前我还打听到了一些传闻,你想听听吗?”
不待石不悔答话,吴关便继续道:“听说你十六岁时发表的研究成果,是剽窃来的。
不,确切来说,是巧取豪夺来的。
被你抢了研究成果的是个做了六十多年科研的老科学家。
他出身平民,虽也在业内享有赞誉,并桃李满天下,却仍无法与你的父母对抗。
为何不能对抗呢?因为你的父母不仅是某个科研领域的开拓者、泰斗,还是联邦政府内阁成员,还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精力同时完成这么多丰功伟业呢?普通人当然没有这么多精力,但你的父母不同,他们延伸了生命的长度。
你的父亲,2019年生人,你的母亲,2024年生人,他们是这世上最长寿的两个人吧?
他们拥有普通人两倍还要多的寿命,利用科研泰斗的身份,积累人脉资源,掠夺财富,他们还将这项技术用在党羽身上,有了时间的积累,以你父母为核心的一群人,建立起了世界上最牢固的人脉关系,他们在幕后,像皇帝一样统治着那个世界。
你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不,确切地说,你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有这样的背景加持,你当然是个‘神童’,如果你愿意,想做神都可以。”
对吴关的描述,石不悔未置可否。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传闻还说,你根本不是什么科学家,虽然父母智商惊人,可你……”吴关咋舌,毫不掩饰鄙视的神色,“你不过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蹩脚至极。
你用十数张处女的人皮拼成一张地毯,铺在客厅,并向科研界的‘朋友’介绍,看着他们又窘迫又不敢置信的样子,你很欢乐吧?
你还喜欢拿人的骨头做子弹,你喜欢一个人的骨头穿入另一个人的皮肤、肌肉、器官,这种‘自相残杀’才够劲儿。
为了让‘子弹’足够坚硬,你会给饲养的‘子弹原料’喂一些药剂,让他们的骨骼密度远高于常人。但这些被药剂摧残的人往往死于结石导致的并发症。
那份光鲜亮丽的简历背后,藏着一个魔鬼。”
吴关停顿了一下,道:“你说,我该相信政府的文档,还是相信小道消息?”
“哈。”石不悔突然笑了。
既阴险又坦荡的笑。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粗犷的丑脸上,很是违和。
阴险是习惯,一个将欺负他人当做家常便饭,无视人命的人,时刻都是阴险的。
坦荡是因为太过肆无忌惮:老子就这样,你能奈我何?
“你想怎么样?”石不悔道。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有两个原因。”吴关道:“其一,你该感谢那个冒充我的人……”
正是闫寸冒充了他。
“……他说服了我。”吴关道。
“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说,纵然你罪恶滔天——不仅在后世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还在这里害了数条人命,但你现在所用的是董大河的身体,他是无辜的,凭什么杀死他的肉身,来惩罚你的罪行?这对董大河不公平,万一——我也不确定——万一董大河能回来呢?谁也没权利葬送他的机会。”
“哈……哈哈嘿嘿嘿……”石不悔笑得更放肆了。
笑了好一阵子,他才停下。
“你是哪来的怪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你知道为什么好人总是不能取胜吗?
哈哈哈……哈……因为你们总为了一点小事磨磨唧唧,瞻前顾后。
董大河……哈哈哈,那个莽夫……他配活着吗?竟然有人……哈哈,为了他那样的人……”
吴关打断了对方没营养的陈述。
“好人总是不能取胜,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吴关道:“真是浪费了好基因,你该稍微学一学统计学。”
石不悔丢出一个“你也配教育我?”的眼神。
他没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吴关目的已经达到。
“我还有第二个原因,或许你会更感兴趣。”吴关道:“我要弄清怎么回去。”
“哈?”
“向我提供穿越技术的人,他们只能把我送来,却没办法让我回去。
你却可以回去,对吧?否则你不会来这儿。”
石不悔绕着吴关转了一圈儿,拍手道:“原来你有求于我。”
“不错。”
“那你应该拿出求人的样子来。”
“你希望我饶了你的命?”吴关问道。
“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试试?”石不悔道:“你就永远别想回去了。”
吴关不语,他等待着石不悔提出条件。
“很简单,”石不悔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一下子咧得十分张扬,“你跪下,把我的鞋舔干净,我就告诉你。”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试过就知道了,不是吗?”石不悔突然伸手,捏住了吴关的下巴,“老天爷待你不薄,穿越还给了你一副好皮囊,不像我。”
他嫉妒地将吴关的下巴碾得生痛。
松手后,石不悔又道:“我倒有个问题,你在这儿活得不挺好吗?回去干嘛?继续被我们压榨?”
吴关指着自己的脸,“我偷了这个人的人生,我活得越好,就越亏欠他。
哪怕这人生在他手里是一团烂泥,全无翻盘的可能,他这辈子只能像条蛆一样活着,那也是他的人生。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你从不为别人考虑。”
“啧啧啧,真伟大。”石不悔拍手,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鞋子,“闲聊结束了,下面,有请伟大的你做出选择。”
吴关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低头。
下一刻,一只手薅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是闫寸。
他整张脸都是铁青的。
吴关从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难看。
“够了。”闫寸道。
石不悔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拿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呦,这么护着啊?看来你的古代之行收获颇丰,要不考虑一下,别走了。”
闫寸看向石不悔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我确想保全你的身体。”闫寸也笑了,他一笑,吴关只觉得屋子里骤然降了几度。
“可我有得是办法,既能让你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能不伤你分毫。”
他转向吴关,“你看,有些畜生,你不对他用刑,他就要踩到你头上来。
我倒想请教一下,在后世,你们如何对付这些畜生?”
“我们对付不了他们。”吴关道:“世界是他们的。”
“那你应该庆幸,现在还不是。”
吴关先回到了住处,闫寸回来已是两个时辰后。
天已黑了。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了很久,又拿帕子擦了很久。
如果条件允许,在干完拷打罪犯的脏活儿以后,他终要仔细洗手。
在他将手背上的皮肤擦出红印之前,吴关夺走了他的帕子。
“县令来请了你几次。”吴关道:“你破了案,抓了汤猎户,他很感激。
不过,听狱卒讲了几句悄悄话之后——我猜狱卒是将你审人的情形告诉了县令——他就不打算请你了。”
“你也怕我吗?”闫寸问道。
“有点儿。”吴关实话实说。
“你是该怕的。他让你……”闫寸努力忍住了脏话,“他在羞辱你,你难道看不出?”
“我看得出,可我不在乎,”吴关道:“我若是在乎,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在乎,你是我带出来的人,莫给我丢脸。”闫寸沉声道。
他不擅长安慰和关心别人,只能这样别扭地表达。
“我知道了。”吴关领了他的好意,并转移话题道:“不好审吧?这么长时间,要是别的犯人,早就交代了。”
“他简直是个疯子,不过也与我的方法有关,毕竟不想伤到肉身,能用的手段就少了许多。”
“也少了血淋淋的视觉冲击,难为你了。”吴关道。
闫寸捏了捏拳头,又追问道:“你今日所说,就是石不悔,还有他爹娘……在那边做的事,是真的吗?”
“你听懂了?”
“有些东西没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
吴关点点头,“我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相信?”
“他们只手遮天,自然能掩盖许多罪行,我只能凭借已知的蛛丝马迹做出判断,我的判断自然有可能是错的。”
“我却相信你的判断。”闫寸道。
“呦,多谢捧场。”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遇到那么糟心的人,再不找点乐子,还怎么活?”
“好像有点儿道理。”闫寸道:“在对付石不悔这件事上,我们是一条心了吧?”
“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什么真实想法?”
“你要回去?”闫寸道。
“呦,”吴关故意大惊小怪道:“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闫丞你这样子弄得我很难办啊。”
闫寸:滚吧你,我就多余一问。
“要是可以,我还是回去吧,”吴关道:“我说的是认真的,虽然这感觉挺神奇,但我不喜欢抢占别人的人生。”
闫寸点点头,“知道了。”
吴关看不出他的情绪。
两人有意识地绕开这个话题。
闫寸道:“石不悔不方便押回长安,若回了长安,说不定尉迟将军会插上一脚,横生变数。”
“那就……”吴关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闫寸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庚辰日。”
“哈,尉迟将军可顾不上这个,他现在正打仗呢。”
“什么仗?”
“与突厥战于泾阳,自是保卫长安之战,这几日长安附近可要热闹了,咱们就暂且躲在上津城吧,除非……”
“除非?”
“除非你想火中取栗,占些功劳,把官再升一升。”
闫寸没答话。
“机不可失,趁我这个先知还在,可别错过机会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