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最绚烂时刻一过,整个淮水就开始热起来。
四季分明这种东西,其实也看地方的。
淮中城新增了淮中渔业局,除了小范围养殖之外,就是野外捕捞。
捕捞队大多都是“百沙”老手来带队,武装人员则是由受伤退役的鳄人和第一批白沙勇夫带队。
武装人员中的一半,还要轮值充当水手。
这些人,则是从义从中挑选。
给李解卖命固然报酬丰厚,但也得有命去拿那份钱。
干苦力活,至少也是有编制的,至少在捕捞队中,拿的不是船老大的饷银,而是淮中渔业局开饷。
米面粮油和现钱,每个月领一次,或者选择一个季度一次性结算,还是比较灵活的。
捕捞队除了正常的下围网之外,也会在河道沟渠之间安放黄鳝笼子,同时淮中渔业局名下有四百多只鸬鹚,都是从“百沙”收集过来的,一个老手最少养二十只鸬鹚。
两年来,整个阴乡训练了大概有一千只鸬鹚,这些眼神凶恶的鱼鹰,是开展淡水捕鱼的绝佳帮手。
捕捞效率肯定比不过围网、拖网,但是有些曲折的河道,这就是它们的好战场。
鱼鹰在复杂水域,就有了用武之地,对渔网的损耗,也能降低到最低。
训练好的鸬鹚,可以合作抓捕水下的大型淡水鱼,青鱼这种肉多营养好的大鱼,即便是下围网,也不定能够抓到。
但是用鸬鹚,找对了合适的水域,三只熟练的鸬鹚,可以将一条四十斤以上的大青鱼抓出水面。
鹰鱼之间的争斗,极其惊心动魄,每每这种关键时刻,每个养鹰老手,都是揪心到了极点。
原本这些鸟儿,只是财产,久而久之,却又成了伙伴、战友,乃至变成了亲人。
于是外界看到吴人驾舟捕鱼,船舷上站满了鸟儿之后,只会觉得不愧是与禽兽为伍的狗蛮子。
却哪里知道,倘若跟养鹰人发生冲突,最多就是打架斗殴。
但是伤了这船舷上的鸬鹚,那就是损害公共财产罪外加袭击白沙勇夫。
没错,凡是训练成功的鸬鹚,都是有“白沙勇夫”编制的,只是军饷少点,军粮次一点。
“千金宴”之后的一段时间,为了准备入夏的肉类蛋白,李解扩大了捕鱼队的规模。
整个淮中渔业局,由人和养殖中心主任沙瓜直接管理,只是沙瓜还没有到可以掌管这么大部门的地步,不过凭借沙瓜的威望,还是在人和养殖中心中,挑选了几个从列国收来的牧奴。
其中有两个齐国牧奴,都是姜姓之后,十五年前就被齐侯贱卖给了燕国人,后来落在公子甲手中,又带到了中原,接着南下,到了淮水流域。
万幸没死在颠沛流离中,反而因为有着不错的养殖技术,成为了沙瓜的左膀右臂。
脱籍之后,很快就成为了代理副主任,直到李解成立淮中渔业局,他们两个,一个成了代理局长,一个则是代理副局长。
两人一个主抓野外捕捞产量,另外一个,则是组织修建鱼池,或者改造小型湖泊,使得可以蓄养家鱼。
饲料来源主要是麦麸、稻糠、豆粕、蚕粪、家禽粪以及青料,南苜蓿的种植面积,主要扩张在丘陵和山区。
脱水之后进行储存,除了可以给人吃,实在是不能吃了,也可以搅碎之后,混合在麦麸、稻糠、豆粕之中,用来养鲫鱼、鲢鱼,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说养殖期间的病害,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唯一能做的,就是定期排水换水外加清塘。
因为有石灰消毒这个步骤,这也让鱼塘的形制有一定要求,在整饬河道的时候,往往都会顺便把清淤洼地改造成比较适合的形制。
目前的情况来看,淮中渔业局的正副两个局长,工作完成的还不错。
正常士大夫之家,哪怕给人做牧奴,待遇也是相当不错的,基本的生活水准不会下降太多,其存在的意义,有才能就贡献大脑,没才能就贡献名声,成为主人家的“仁心”点缀。
至于其他,大概就没有了。
而此时,两个姜姓之后的“牧奴”,却是各司其职,除了抓生产之外,还要带学生一起熟悉渔业行情。
有些想要蹦跶两下的米虫,在李解这里受了大苦头之后,竟是有点大彻大悟的意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淮中渔业局的码头作业区,大量鲜活的河鱼从船舱中捞了上来。
栈桥上,挑夫、担夫都是光赤着上身开始忙活。
往来的年轻人,则是不断地抄录着鱼种、份量、数目。
甚至人手不够的时候,有些年轻人把长袍一脱,光着脚也是在栈桥上充当挑夫。
“快!鲍副局说新盐已经到了,今天就要青鱼!”
“船还没有全部靠岸啊!”
“先把新到的拉过去!”
“车呢?”
“养殖中心的车刚到,拿鲍副局的手令,先去借用一下。”
“肏!这边挑夫还缺人手,再走人,难道做到晚上?”
“晚上就晚上,快!”
“肏!”
忙不迭坐在栈桥上,脏污的双脚在淮水中晃荡了两下,正甩干呢,就听哐当一声响,一双木屐甩到了身边。
岸上有个学生嚷嚷道:“管局长也说先紧着杀鱼腌渍,趁着天好,紧着把咸鱼晒出来。”
“这就来!”正洗脚的学生一脸不爽,起身之后,踩着木屐蹬蹬蹬蹬就往马车去了。
正要过去呢,岸上的那个立刻一把拉住他:“这是五百钱,拿着。”
“作甚?”
“什么作甚?!杀鱼工都是借调过来的,夜里记得加餐,这是公账!”
一枚玻璃板递了过来,里头夹着一张纸,纸上有面额:五百圆形圆孔钱。
和“千金宴”之后的那些破烂一样,只是盖章更复杂一些。
“你不去?!”
“鱼塘要消毒啊!肏!”
吼了一声,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给我留点肉食,若是赶得回来,晚上吃夜宵。”
“我吃你爸哟!肏!”
码头上是这般的忙碌,眼见着同学走了,学生也是无奈,只好跟忙得头也抬不起来的同学道:“我先走一趟。”
“有多的鱼,留两条好的。”
“知道了。”
同样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在家中本是个能御马驾车的,此刻,倒也是轻车熟路。
赶着长毛矮脚挽马,板车咕噜咕噜地往前,道路相当平整,不多时就到了岸上的临时鱼池。
两边都有唧筒,可以往鱼池中压缩空气,外接的水车,水力不够的时候,用人力和畜力,也是可以工作的。
“装鱼!”
“是!”
临时鱼池有个大棚,棚户外侧有个大柱,柱头上挂着一块黑板,黑板上除了日期之外,还有今天的产量。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类似诽谤木的木牌,上头挂着密密麻麻的小木板,写着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名字后头,有着不同的数字,这是个人的产量。
“我签个字。”
“好。”
“哈……”
给印章哈了口气,然后在签字上盖了章,车上的竹筐中,装满了鱼。
将竹筐盖好,又用麻绳捆扎的严严实实,正要出发,就见有来了两辆马车,马车形制有些不同,一看就是民用私有的,而且还是酒肆馆子之类的财产。
“巢棚长,要得急,再来两条青鱼。”
“不行不行不行,今日鲍副局那边有任务,不行不行不行……”
“那来二十条鲫鱼。”
“好!”
话音刚落,买鱼的人已经摸出了一袋钱,抖开来之后,全是圆形圆孔钱。
这边买鱼,那边运鱼,整个淮水边的小小鱼市,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顺着堤坝大道往东,就有一处粗盐码头,边上有个很大的晒场,此刻打量的竹木架子上,挂着一串串劈开来的咸鱼,只看暗紫发红的颜色,就知道是晒了很久,腌了很久的。
马车刚刚到,就有几个学生过来,忙不迭地卸货,除了上秤之外,打赤膊的几个学生一边擦着汗一边道:“少待还有客户过来买咸鱼,帮忙记个账!”
“肏!”
骂归骂,还是应了下来,踩着木屐就去了办公的窝棚。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牛车过来,看样子应该是陈国人,只见陈国人到了窝棚出,摸出两枚玻璃板,放在案桌上之后,一边擦汗一边道:“今年咸鱼行市肯定不差,以往每年这时候,宛丘都无甚肉食,有了这咸鱼,还真是紧俏!”
“五百匹!这大额的用来买咸鱼?!”
“管不了那么多,快些记账,有剩余的,一旬后再来运一批就是,不必计较一时。”
“一旬过后,布价肯定要跌啊!”
“你!”
那陈国人进来之后,直接就奔着年纪最轻的去,打的主意,就是想黑一点利差。
只是哪里晓得,这学生在李解门下,也不是白白混饭的,闻了这么久的鱼腥味,要是连点眼力眼光都没有,还还混个屁。
“罢了,一并运走吧!”
说着,陈国人又拿走了一枚玻璃板,神情还颇有点不忿。
学生闷头冷笑一声,账还是给他记,嘴里却是念叨着:“……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