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龙在桥南镇休息了四五天,见识了不少来自益州各地的江湖名人。
这些人有诸如“缥缈公子”姜北那样初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但仔细观察却高深莫测,让他心怀警惕的;也有类似“断云刀”度通行者那样只是见一次面,被对方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就感觉到刀锋般冰冷杀意,让他心中警兆大起的;还有像是“枉凝眉”白花娘子那样看上去柔柔弱弱,却让他连靠近都不愿靠近,甚至于打定主意,若是在宝藏秘境里面遇到,一定要保持十丈以上安全距离的。
后面两个跟他都只有一面之缘,前者是在某天傍晚来到桥南镇的,戴着铁头箍,穿着破僧衣,托着陶钵盂,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戒刀,看起来是个普通的落魄头陀,但这人只是目光一扫,周围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没有哪怕一个敢靠近的。
潘龙和贺吉祥、贺平叔侄两人当时正在吃云吞,被他目光一扫,贺家叔侄一口云吞噎在嘴里,吃也吃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差点没被呛住。而潘龙则和这落魄头陀对视了一眼,然后这头陀便垂目低头,像是一个普通僧人那样念着经走了。
直到他走远,贺家叔侄才缓过气来。
贺吉祥惊讶地说:“那是度通行者吧?想不到他居然也来了!”
潘龙皱了皱眉,“断云刀”度通行者的名号,他也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位看起来很落魄的行者原本出身于佛门一间大庙,只是修行的时候出了问题,又不愿意学寻常僧人那样闭关苦修以化解,最后闹到破门出寺,提着一把破刀行走江湖。
这人刀法极为猛烈,传说曾经一刀斩杀敌人之后,余波激荡天空,连云层都被割裂,“断云”之名,由此而来。
从刚才那一眼看来,潘龙可以肯定,这人的刀法的确十分厉害,寻常的先天高手,怕是根本接不住他的一刀。
而白花娘子,却是在某天大清早见到的。
当时他还没离开客栈,只是习惯性地起床之后在窗边向外看一看,观察一下街上的行人。
结果,他就看到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正在被一个强壮的无赖调戏。
潘龙当时眉头一皱就要去阻拦,但刚要跳窗而出,却心中一动,停了下来。
他觉得不对劲!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巨鲸帮分舵的旁边。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至少都有十几个巨鲸帮的帮众在巡逻,警惕一切可能来袭的敌人。
看到有人调戏良家妇女,巨鲸帮为什么没管?
作为白道大派,巨鲸帮没理由不管这种事情啊!
他停下来仔细观察,眼睛不由得就眯了起来。
那柔弱女人看似正在被调戏,其实壮汉根本没能碰到她的身体。相反,倒是那壮汉乍看上去哈哈大笑,嘴里不干不净,手上也颇为下流,可实际上目光迷离动作迟钝,精神状态很有问题。
潘龙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慑魄!
武功里面有摄心之术,法术里面更是有许多控制别人心神的法术,想要控制一个人,双方配合作些表演,并不困难。
他自己不会这种功夫,但看这壮汉的模样,分明是中了这类招数,就是不知道是奇门武功,还是法术?
这女人有问题!
他心中不由得好奇,正要仔细观察这女人,却见她抬起头来,朝着自己这边微微一笑。
她注意到了潘龙的目光!
潘龙立刻关上窗户,隔绝了她的视线,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心中猛地一跳,似乎有人用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若非他修为不凡,身体强度也远超常人,仅仅这一下,他就要吐血!
“这女人好生厉害!”他忍不住低声说,“要是在宝藏里面见到,我必须退避三舍,尽量避免跟她交锋!”
虽然真打起来,他也未必就赢不了这女人,但如此危险的人物,能不招惹,自然是尽量不要招惹的好!
他思考了一会儿,就直接去了趟巨鲸帮分舵,提醒巨鲸帮的人,有危险人物来了。
任风涛当时正好在,听了他的介绍,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低声说:“白花娘子怎么来了?她也对宝藏感兴趣?”
“你知道她的来历?”
任风涛点头:“白花娘子据说是某个仙门的弟子,法术极为厉害,尤其擅长勾魂夺魄的摄心法术。据说她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寻常武林高手失去自我,变成被她控制的傀儡。”
他皱眉说:“这女人今天大清早出现在我们分舵旁边……她是来示威的?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潘龙并没再说什么,“独行刀客阿飞”不应该是个喜欢多话的人。探险的伙伴可能有麻烦,他提醒一下,就已经足够表达善意了。
像他这样的人,只会在关键时刻用刀说话。
任风涛思考许久,最后才拿定主意,说:“不管她!如果她真的要跟我们争,那就各凭本事。她神通广大,可我任风涛也不是白给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然后,他感谢了潘龙的情报,并且邀请潘龙今晚去望江楼吃饭,说是要介绍几位江湖朋友给他认识。
潘龙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想要太出风头,但认识几个让任风涛觉得值得引见的江湖高手,倒也值得走这一趟。
当天傍晚,望江楼被巨鲸帮包了下来,招待各路江湖朋友。
底楼的大厅摆的是流水席,只要愿意报个名号,谁都可以来赴宴。二楼则为那些小有名气的人物设宴,巨鲸帮专门为他们开了酒宴,一人一桌。
潘龙去的是三楼,不大的厅堂里面总共摆了十张桌子,招待那些巨鲸帮也要小心对待的人物。
他来到望江楼的时候,三楼只有任风涛带着巨鲸帮众人。
过了一会儿,先是几个道士上来,却是来自青城山的。潘龙在其中看了一下,并未看到当初在绥桃山见过的那个明和道人,也就没怎么在意。
再过一会儿,两个面带笑容的僧人从楼下上来,却是金顶峰舍身寺的高僧。
舍身寺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吓人,其实是一个很正经的佛门禅院。它属于佛门正统之一的唯识宗,修炼的是佛门根本法门之一的八识体系,据说只要修成第八识“阿赖耶识”,就能够超脱生死,成就长生不死之身。
至于这庙里究竟有没有不死仙佛,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青哥会的人也来了。
青哥会这次领头的叫丁恩,江湖人称“青松”,相貌英武,身材修长,是位一等一的美男子。他是青哥会会长范强的弟子,主修云杉枪法和虬柏身法、香樟桩这三门功夫,青哥会“八方风”绝学,学会了其中三种,已经是难得的高手。
只可惜范彦没来,潘龙很好奇这位酒友目前的武功境界。
再过片刻,“缥缈公子”姜北带着那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青年来了。那青年和大家并不亲热,只是自我介绍“姓金”,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一个人不停地喝酒。
潘龙注意到,佛门、道门两边的人,看着这又瘦又矮的青年,都微微皱眉,却都什么也没说。
他们应该是看出了这青年的身份,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未发难。
姜北代表的自然是天台山姜家,这个家族在益州也算是一方势力,不容小觑。
再过片刻,绥桃山任家的代表也来了。
任家代表是个潘龙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这人叫任玉松,跟他的母亲任同辈,若是他没有隐藏身份的话,遇到这人还要称一声“族叔”呢。
不过……就潘龙所知,任家家主一系的名字应该是两个字,将代表辈分的“玉”藏在名字里面才对,这人的名字是三个字,显然不属于家主这一系。
当然,对于江湖家族来说,实力才是根本。若是家族之外的派系里面出一个真人宗师,那自然他们才是家主,所谓的“家主一系”只能乖乖让位。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道理,在江湖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这位玉松族叔的实力不弱,眼中精光湛湛,眉宇间更是正气凛然,一副大侠气度。只看相貌,在场众人里面,怕是只有姜北跟他差不多。
再过了一会儿,来了荆州天门山冬秀山庄的人。
冬秀山庄是一个做种植生意的家族,他们善于栽种药材,以出产优质药材而闻名天下。荆州和益州相隔并不远,他们会来,倒也并不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让潘龙吃了一惊的人。
这两人的衣服风格极为奇怪,前白后黑,看起来像是企鹅一般。其中一人额前黑发挑染了两片粉桃,看起来迷迷糊糊,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说出“啊呀呀,我好困,去睡觉算了”这种话的样子。
这人他认识,乃是益州“心悦魔宗”的心悦使者,代号好像是叫“呼噜”还是什么的。
潘龙当初曾经在云州见过这人,当时他还以为这人是来找麻烦的他曾经消灭了一个加入心悦魔宗的恶霸家族。
结果这位心悦使者说了,心悦魔宗虽然名字叫魔宗,但其实并不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用他们的说法,他们是正经的生意人。
虽然……潘龙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被称之为“魔宗”的正经生意人。
看到“独行刀客阿飞”,那位懒洋洋的心悦使者呼噜眼睛顿时一亮,问:“你有兴趣加入心悦宗吗?现在正好是节日期间,我们打折促销哦。”
潘龙没料到她会说这个,顿时愣住,犹豫了一下,才问:“打几折?”
“九五折。”
潘龙摇头。
九五折什么的,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你起码也要来个30%off之类,才算是有诚意啊!
真要足够有诚意,干脆就70%off算了!
呼噜倒也没强求,说:“那你可以等今年年底,过年前后我们会有一波很强力的促销,不仅可以打八折,而且第一次充值还能享受双倍优惠!”
“多充多得哦亲。”另一个打扮跟她差不多,只是看起来精神许多的少女立刻跟着说。
潘龙很是无语,他觉得这两位一来,整个晚宴的气氛都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宴会中的所有人突然都变了脸色。
一股凌厉的剑意从外面袭来,窗户顿时摇晃起来,糊在窗格上的绢纸纷纷撕裂,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明明此刻是盛夏,大家却感觉到冷气森森,就连酒楼里面用来照明的火把也猛地摇晃起来,光芒渐渐缩小,让厅堂之中显得阴暗起来。
潘龙皱起眉头不管来的是谁,这一见面就给人下马威的做法,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任风涛也皱眉站了起来,对着窗外大声说:“来的可是紫云宫的朋友?大家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我们巨鲸帮虚席以待,你们却来个恶客临门,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紫云宫的面子,不是谁都当得起的。”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紫色长袍,佩着长剑的女人已经出现在窗边。她的容貌倒也算是漂亮,只是眼中有一股凌厉的杀意,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寒而栗。
乍看上去,她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剑杀人的样子,当真是不友好到了极点。
潘龙皱眉,还没说什么,她却突然眼光扫到了这边。
在场众人之中,有两三人一桌的,有四五人一桌的,唯独潘龙这一桌,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这女人就径直走了过来,看着潘龙,问:“你是谁?”
潘龙有些纳闷,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剑光一闪,寒气扑面而来。
潘龙吃了一惊,拔刀格挡,却见剑光转变,从刺向眉心转为刺向咽喉。
他再挡,剑光又转为刺向肩部。
如此这般,剑光接连换了六七个目标,他也接连挡了六七次,最后一声轻响,刀剑相撞。空中爆起一个小小的火星,然后剑光收敛,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高傲的紫衣女人对着潘龙微微点头,眼中稍稍有了一两分赞许之色,说:“刀法不错,你有资格坐在这里。”
说着,她就如同天鹅一般扬着脖子,从他身边走过,朝着最后一张空桌走去。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