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了妙莲峰之后,文琛犹自不太放心,见陈景云正独自坐在崖边举棋不定,显见大半心神已经沉入心湖,于是嘱咐了大弟子虚琴几句之后,便也坐到了陈景云的对面,并且催动自身道意,使得方圆数十丈内万念不侵,其中护持之意自不必说。
妙莲峰上的动静自然会引来莲隐宗修士的关注,初时众人还以为文琛此举是在演练乾山宝鼎,岂料倏忽间过了四五日,妙莲峰的守峰光幕依然没有撤去的意思。
到后来阎覆水终于按捺不住心琛和陈景云的不快,是以不愿意用神念强行突破妙莲峰的屏障,于是就遣弟子去问缘由。
带着一众妙莲峰弟子守着护峰大阵的虚琴一脸得色,告知来人道:“家师与闲云子师叔此时正在探究一门高深的道理,若是成了,妙莲峰的丹道妙法必然再添新篇,是以决不许人打扰。”
消息传回了炽莲峰后,阎覆水大喜过望,心说:“这闲云子真不愧是气运隆昌之人,先是为许究荡平了道途,之后就有延寿丹与弈棋空间相继出世,如今居然又在与文师弟精研新的丹法,说他是莲隐宗的贵人怕是一点也不为过!”
于是颁下法旨,命莲隐宗修士不得靠近妙莲峰方圆十里,若是有谁打扰到了两位大能的参法,宗门铁律之下定叫他想死也难!
此令一出,莲隐宗修士个个噤若寒蝉,宗主已经数十年没有下过如此严苛的禁令了,不过在想到妙莲峰上的那两位之后,众修也都释然,都在暗自期待再有惊世的宝丹现世。
花醉月与百里尘舒、龚晁三人得了消息之后都不由暗自咋舌,皆道陈景云乃是莲隐宗的福星,非但众人因他之故而受益良多,就连原本有些暮气的莲隐宗也似乎平添了一股活力。
而苦等陈景云一同北去的林朝夕则是称叹不已,暗道:“不论闲云道友将来被谁家所得,亦或是最终折返了苍山福地,皆为修仙界的幸事,人族出此贤良,日后必定兴盛!”
纪烟岚如今也回不了妙莲峰了,只得在许究的傲莲峰上暂时落脚,又因为不敢露出担忧之意,于是每日里就更加频繁地到各峰寻人切磋,以此消解胸意。
不过再与人交手切磋之时,这位烟岚剑尊的烟波秋水剑中已然隐有杀伐暴戾之意,莲隐宗诸修又不敢伤她,不由叫苦连天,一时间众多与纪烟岚同阶的修士对她可谓是避之唯恐不及。
妙莲峰的精舍之外,陈景云依旧一副潇洒自在的高人模样,不过眼眸中却再没有往日的神光,只剩下了池水般的清澈。
文琛见多识广,自然不会生出什么诧异,陈景云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沉寂心神、坐忘悟道,内中的信任之意不言自明,心生感慨的同时,文琛更是丝毫不敢大意,生怕有所辜负。
小声地叨咕了几句,见陈景云依旧没有理睬自己,文琛就拿出了个酒葫芦开始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也得了酒中三味。
到底是得了道的大能,陈景云即便此时已经灵肉分离、心神不属,却也再不会做出如当年在伏牛山悟道时那般,想跳到锅里让彭仇煮他一煮的荒唐事。
一念妄动惹沉昏,势如千波乱道根。等闲不与凡夫论,寂灭心湖寻本真!
心湖之中寂寂如同无边的幽潭,陈景云沟通着泥丸宫深处的一点灵光,那灵光又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天意冥冥,正是有了这丝羁绊,才使他不至于心神迷失。
寻寻觅觅波逐水,反反复复无根由,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心神随着那点灵光跃出了幽漆的深潭后,恍惚之间,陈景云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最是没有忧愁烦恼的少年时光。
烈日当空、酷暑难耐。
一个独臂道人袒胸露腹地在躺椅上纳凉,待看到树荫下的童子马步扎的不稳时,就会弹出一枚枣子击在童子的屁股上,童子大声呼痛,却会换来道人的一声笑骂。
高高的围墙上冒出来一个憨憨的脑袋,挤眉弄眼地摆弄着手里新捉的山鸡,童子见状吞咽了一口口水,见老道士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于是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道观。
老道士似乎正在做着美梦,嘴角微微翘起,鼾声更加粗重,就连道观外面传来的嬉闹声也没能将他吵醒......
夜凉如水、冷月高悬。
山路上行着一对师徒,师父背着狈懒的徒弟纵身赶路,每一个纵跃都会跨过两三丈的距离,徒弟在师父的背上大呼小叫,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夜行的猛兽。
而师父在顺手打发了猛兽的同时,还要分神回应徒弟要听故事的央求,无奈之下,只得搜肠刮肚地再讲一个更怕人的故事,内中不但有害人性命的精怪,更有斩妖除魔的侠士......
秋风萧瑟、叶落归根。
师徒二人对坐饮酒,徒弟一边含笑听着师父讲述山外面别样的精彩,一边为颤巍巍的师父再满上一碗老酒,师父慈爱地摸了摸徒弟的脑袋,口中则在笑骂徒弟存心不良,又想把自己灌醉了套话......
冬日初至、雨雪交杂。
小道士依足了俗家的规矩,请人置办了祭席、馒首、挽幛、纸扎,而后披麻戴孝地到山下村中挨家挨户地磕头告知,言说自家师父实在丢人,居然喝酒喝的醉死了,请众乡邻千万莫要笑话......
飞花逝水入江湖,老道士终究再不能归,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天意使然,小道士大悲之下居然做了一场百年大梦,那部《黄庭经》也是因此得传,否则他就算想要为师父报仇怕也没那本事。
真是一场好梦啊!回味着印刻在记忆深处的点滴梦境,陈景云忽然有了一种在千头万绪中理出了源头的直觉,于是忙不迭的以道韵灵光催动心神,一头就扎进了天意冥冥之中。
想来是要凭着那一点道韵灵光的指引来个溯本求源,去窥探一下当年的梦境到底因何而来?自己又将要何往?为什么他一介弃婴只修行了三十多年就达到了今日这般境界?
无奈冥冥之中阻隔横生,他虽极力探究,但是所得也不过只鳞片爪,到最后灵光震颤,不得已只能狼狈地将心神退出。
......
将指尖棋子轻轻落入棋盘,陈景云长叹一声心神复位,一番探究窥测之下,所得虽然寥寥,但是到底还是被他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以往一直觉得自己乃是下棋之人,此时却有了身为棋子的明悟。
乡间粗汉都知道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最好不要去捡,否则说不得就要付出比馅饼更大代价,而陈景云今次在《天心诀》的修行上又有所得之后,居然隐隐地察觉到了天意的照拂!
被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砸在头上,陈景云心生警觉也就不足为奇了,有得必会有失,他与几个弟子都是得了天地眷顾的,却不知将来需要付出些什么,又是否能够付得起。
收回了自己的全部思绪,陈景云不免心生喟叹,喃喃自语道:“因果呀因果!原来天意之下皆为走卒!”而后眼中神光再现,却比从前更加的深邃难明。
守在一旁的文琛见陈景云终于回了神,立时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他这几天可是丝毫不敢大意,唯恐有人打扰到陈景云的心神坐忘,此时一见陈景云口出偈语,心中难免好奇。
看着文琛那一张略带疲惫的好奇嘴脸,陈景云心生感激的同时又自得意。
人就是这样,别人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挑柴汉,此时文琛在他眼中像极了骑着叫驴死命追赶奔马之人。
揖手一礼之后,陈景云难得地正色道:“小弟这几人仓促坐忘,其间多亏了文老哥从旁护持才不至被人搅扰,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中,它日必有所报。”
文琛闻言先是摆手大笑,而后语带不满地道:“什么报不报的?你我之间不论这个!若是这样的小事就让你记下人情,那你赠我人道气运的恩情岂非要让老哥我还到海枯石烂不成?
不说这个啦!方才听你又是‘因果’、又是‘天意走卒’的,想必今次坐忘有了收获,快快说与我听,老哥我可是好奇的紧呢!”
眼见着文琛一副急吼吼的样子,陈景云不由心下莞尔,他今日初通了因果之道,但却不能轻易说与旁人,一是不知从何说起,再则也是为了藏拙,为了不使文琛失望,于是胡诌道:
“文老哥,你还真是好运道!小弟这几日将念头坠于心湖,任凭思绪徜徉其中时,居然被我悟到了一些水属的法门。
你也知道我在乙木生化一道上的造诣,乙木生自癸水,此乃水木之间的因果,我再借此逆推,彻悟之下终于得了一篇可以淬炼水灵力的法门,小弟将之称为《癸水真解》!
至于‘天意走卒’之说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我前些日子不是还在纠结怎样才能弄出更为精纯的水灵力,好用来溶融灵丹中的药力吗?有我这篇《癸水真解》相助,咱们的煮丹之法定会事半功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