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赟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毛头小儿口出狂言,方才差点被他糊弄过去。
凉公是什么人?凉国的基业是其祖父用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是用对大周的忠心换来的,凉公会叛?
况且…区区青衿还未入仕,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重大的消息?
“你这狂生,污蔑公爵即算是士子身份也是要槛车入狱的。”王赟答道。“你…”
还未等王赟说完,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这支缉盗吏的队伍原本行在河阳道口外,没有密林遮蔽,本是非常安全的,可如今....
有风穿行于林间,呼啸低鸣,王赟蹙着眉头望向那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风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敌袭!”
细节随着他的大喝被披露,一枝羽箭雷霆般破风而来,呜呜呼啸,射向王赟!王赟兀地向左侧偏过,箭锋擦过王赟的左颊直直的射入他身后的土层中。;
卟地一声闷响!
王赟的右脸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殷虹的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紧接着,无数根箭矢出现在了王赟的瞳孔中。他大惊失色,即刻翻身下马,然后从马侧匣中抽出一把大黑伞,冲身后大喊。
“开伞,箭雨!”
在王赟喊出敌袭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缉盗吏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与王赟一样,纷纷将黑伞撑开,架在地上,确认全身都在黑伞的屏障之下。
黑伞是九扇司的常规作战兵器,名唤‘千张’,出自公输子之手,同样是改良自墨子的‘百张’。
千张由均等大小的长形刀刃组成,以机关牵引,伞柄下方有个卡口,用力摁下去,铁片便会自行张开,能攻能守。
“敌袭!”
“保护司尉的安全!”
缉盗吏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无数箭矢,如夏季的潮雨般密集地激射而出,咻咻声一片,将原本呼啸的风声都掩盖住了。
谢禹第一时间便被一位缉盗吏从马上拉了下来护在了伞下。
也因此那位缉盗吏的膝盖中了一剑…血水流了满地。
谢禹重重摔在地上,脸颊紧紧陷入松软泥泞的土壤中,血水渗着松散的土粒黏上了他的嘴唇,腥臭和来自土壤的腐臭让他难忍。
可手脚被缚住的他根本摆脱不了当下这个局面。
他的耳朵紧紧地贴着地面,只能凭借听觉来判断,通过箭矢群破风的声音,心中默默用算术,计算着对方弓弩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为什么不是弓箭!?
如此大的风,还能使箭不偏倚地对准目标,除非对方全都是神箭手,不然只有弩,而且只有公输弩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青天果然还是来了。
“我可不要你们保护,自己管好自己!”王赟在箭矢的破风声下大吼,像是在回答谁的话。
河阳道口四周全部是缉盗吏们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
叮!叮!叮!
铁与铁的碰撞,发出了最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如同九歌神手中的铃。
召唤即将死去的人们魂归六道。
羽箭狠狠撞击着‘千张’上的刀片,时不时有箭枝顺着刀片之间的缝隙射中吏员们。
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痛苦地倒地哀鸣。
谢禹奋力抬起头,想通过千张上的缝隙看一看目前的情形。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中谢禹面前的那把千张,箭锋通过缝隙,直逼谢禹双目。
谢禹被吓得往侧边一躲...那箭锋被千张卸了力道,紧紧地被两块刃片夹住。谢禹因此没有受伤....可箭锋离他尚且只有二寸之距离。
与九歌神擦肩而过...一颗豆大的汗珠从谢禹额间滑落,顺着他的鼻梁,落到了泥里,与血水混杂在了一起。
谢禹打了个寒颤...
王赟的目光穿透刀片的缝隙,望向远处北向的河阳道。
他看到河阳道两旁的密林里涌动着很多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八十人左右。
对方居然没有选择在河阳道的密林里发起伏袭,也没有选择在南河道口,而是选择此时,纵使王赟对危险的敏感直觉,也依然措手不及。
青天派出的当然是死士,王赟微微皱眉,他第一时间判断出了来人身份。
王赟很清楚,在战场上厮杀,从来都不是哪一方面人数越多就越厉害,相反一支全部由不畏死的死士组成的队伍才最难对付。
缉盗吏们已经组织起有效地反抗。
到底还是训练有素的执安吾特殊部门,他们手握特质的公输弩,架在千张的刀片上,借着千张的保护,向密林中的敌人发出反击。
可对方毕竟身在暗处,己方身在明处,借着光亮,对方很容易找到箭靶子。
形势已然对自己不利。
就当己方箭矢数量已经再也撑不过长时间的火力输出之时,对方率先停下了。
然后敌人从密林中涌了出来,那些穿着黑衣脸带着獠牙面罩的青天匪徒们,手里挥舞着长刀,直直地向王赟等人扑过来。
敌人的战术如同先前在村中宅院一般,还是弃弩用刀…
不知到底是箭矢不够,还是对方根本用不惯新式的作战武器?
谢禹已经从生死边缘的震撼中走了出来...他看着前方持刀冲来的死士们,心中不禁想到。
而缉盗吏一方,有的人由于箭支的缺乏,也只能从腰间抽出长刀,借着同伴们剩余的箭矢掩护,与对方肉搏。
也有的人就地拿起‘千张’,向青天匪徒们冲过去。
河阳道口,刀剑鸣声此起彼伏,哀嚎闷哼亦是如此,刀与肉体的交织,肉与肉,血与血的分离,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场遭遇战有多么惨烈。
双方不断地有人在倒下,也不断有新人加入这场厮杀...可一阵血搏之后...缉盗吏们反倒处于劣势,。
战斗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激烈最白热化的阶段,没有任何人退缩,没有一个人怯懦,死士不用多说,反而是缉盗吏们居然也是如此,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
谢禹并没有亲眼见到过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与徐小张只身一人屠灭青天几十人不同…这是实打实的战场,血肉横飞,血水四溢。
“解开我手上的绳子。”谢禹冷不丁地对身边的缉盗吏说道。
“什么?”那人刚用匕首将自己膝盖中的箭矢挖了出来,表情扭曲地朝谢禹看过来,看样子他是在忍着疼痛。
碎骨连着箭头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可他连喊都没有喊…只是就闷声地完成了自我治疗的第一步。
谢禹再一次感觉到了震撼。
“我不能坐以待毙。”震撼归震撼,正事还是必须得办的。“只需解除我双手的束缚即可。”
那人看了眼谢禹,别过头拿出一个瓷瓶,拔开筛头就往自己膝盖处倒出粉末。
这是麻沸散。
谢禹认出了这个药粉。
这是出自南谷药仙的手笔…
可麻沸散只能解痛,并不能疗伤。
“我可以替你疗伤。”谢禹情急之下喊道。
那位缉盗吏依旧没有理他…开玩笑,战场之中疗伤,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任务仅仅只是看好谢禹而已,比起前线同僚好过太多,所以根本不可能替谢禹解绑…以免出了岔子。
谢禹急了…他通过千张刀刃之间的缝隙看到,青天教徒们手段残忍,面对有箭矢作为火力支援的缉盗吏们根本不显怯懦,他们要么以死去的对手、要么用死去的队友的身体为挡箭牌,持续作战,越战越勇…缉盗吏们正节节败退。
没有箭矢的缉盗吏们也都弃置手中的弩箭,纷纷拔刀上前。
王赟先前集结了凤翔附近排查的小队,人数略高青天匪徒二十人…而此时,却居然比青天反而少了十人。
谢禹细数…心中越来越急。
面对生死相搏的战场,他根本无法再如同往常一般运筹帷幄,风轻云淡。
他的脑子只能不断地解读这瞬息之间就会发生变化的战场…可即算是解读出来又如何?他终究是孤身一人罢了…
王赟此时也在奋力与人厮杀…与他交手之人应该是江湖中的老手,虽然看的出武功不及自己,但他出招诡谲灵巧,面对他这一身炉火纯青的图腾意毫不占下风。
两人你来我往,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居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王赟满头大汗…看着同僚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匪徒们杀死…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可偏偏没有办法,自己的对手摆明了就是不让自己抽身。
局势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