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差。
谢直也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费劲巴拉地和戴捕头扯了半天的关系,又是老乡,又是老爷子麾下府兵的,他还是通过谢家的门路,才弄了现在这么一个捕头的职位,谢直本以为戴大捕头不说什么知恩图报,也会尽心竭力的帮助自己,最起码在侦破这个案件的时候,不会给自己设置什么障碍。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就落了这么两个字。
交差。
给谁交差?
河南县衙呗。
为什么要交差?
要是破不了案子,县令也好,县尉也好,能对他一个连胥吏都不是的捕头有什么好脸色吗?
这一点谢直倒是理解,后世公安干警破案的时候,还有专案组提出“限期破案”的要求呢,更何况是大唐。
事实上,在大唐对“限期破案”有个专有的名词,追比,啥意思?要求你三天破案也好,要求你五天破案也罢,要是没有破案,你以为县衙的大棍子专门留着刑讯逼供的么?你以为那大棍子就打不到捕头一干人等的身上吗?
前文说过,大唐的公务都有时限的要求,断狱限期三十天!
如果三十天之后案子没破,县令什么的都得挨揍,最高量刑杖八十!
你说,县令、县尉的都挨了揍,他们能放过具体办事的这些捕头捕快吗?
有这么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里面的“牙”,有人说是牙行,就是后世的中介,有人说是衙役,咱们不去讨论到底是什么,只说衙役为什么“无罪也该杀”,就是因为他们办案的时候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至于深层的原因,刚才说清楚了吗?被逼的!
至于那什么交差?
这就简单了。
具体到李掌柜身死客舍这件案子,刚才戴大捕头已经说了实话,他也不认为杜甫就是杀人凶手,但是他又为什么把杜甫当做杀人凶手带回河南县?这就是交差!我把“犯罪嫌疑人”已经带回来了,你是县令也好,你是县尉也罢,你自己审不下来,别怪我!
这件事要是说透了,其实听操-蛋的,尤其大唐办案这么粗糙,什么物证、什么逻辑都不讲,就有人证就敢定案,真不知道整个大唐冤枉了多少好人,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凶逍遥法外,不过这种事和戴大捕头没关系,他也不关心,他只关心如何“能够交差”!
事实上,谢直按照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的话,这种事,恐怕戴大捕头肯定没少干,杜甫也是倒霉,被人栽赃陷害之后,还赶上了这么一位。
至于戴大捕头为什么会隐晦地点出“交差”二字,就是给谢直提出了条件:我都交过差了,结果现在还得重去,这个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得管到底,你要是到了客舍,真发现了什么疏漏,那是最好,如果要是没有,你得想办法让我“交差”。
充分理解了戴大捕头的言下之意,谢直神色就变冷了。
什么东西!?
这要放在后世,张嘴闭嘴就说“交差”,分分钟教给你什么叫渎职!
怪不得跟随谢老爷子出战临洮的府兵大部分都进入了谢府,而独独这位戴大被谢老爷子扔到了河南县衙之中,而且一扔就是二十年,还不闻不问,想必老爷子也早早看出了戴大的品性,实在不愿这位进入谢府。
谢直微眯着双眼,看向戴捕头,沉吟半晌之后,终究是一叹,没办法,谁让这里大唐呢?不过他对戴捕头就没什么好脸了。
“既然如此,到了客舍之中,还请戴捕头全力配合,能够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那是最好,要是找不到的话,我也会回家找我二叔为戴捕头关说,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这件事让戴捕头失了风头。”
戴大一听谢直提及他二叔,心中顿时一凛,谢家二爷乃是堂堂的河南府法曹参军,在洛阳城的司法系统中,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要是平日里,自己的名声被这样的大佬听闻,他自然会高兴,不过现在么……
谢直刚才的话,可以理解为他一定会保戴捕头平安。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一次保了他平安,却会和谢家二爷把戴捕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如果这样的话,还能说得好是好事还是坏事吗?
戴捕头顿时纠结了。
谢直一声冷哼,微眯双眼说道:“今日一切,都以追查真凶为主,戴捕头莫要自误。”
戴捕头一听,得了,也不用纠结了,人家谢三郎直接把话挑明了,真凶找得到,一切好说,真凶找不到,那就没准了。
这还说啥?
走吧。
一心人各怀心思,前往积润驿。
一路无话。
众人到了积润驿,只见客舍大门上还贴着河南县的封条。
李旭顿时就激动了,迈步就要往里走,却被谢直一把拉住。
“李兄且慢。
既然河南县第一次勘验现场,没有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说明即便凶手留有踪迹,也是相当细微。
李兄如若带人进入,恐怕人多脚杂,不经意间就破坏了踪迹,那么你我此行,岂不是一无所得?
以谢某愚见,不如让谢某率领几个河南县机灵的衙役先行进入……”
李旭一听就急了,刚要说话。
谢直却甩了个眼神,直接甩到李旭身边的孙县尉身上。
李旭一看,无语了,人家孙县尉干什么来了?还不是上赶着巴结他这位皇室宗亲,这要是李旭进去,孙县尉能不进去吗?孙县尉进去了,他麾下的河南县衙役能不跟着吗?衙役们都进去了,老杜一干人等谁看着,还不得都跟着进去?这样一大帮人乌泱泱地冲进去,就算凶手留下什么痕迹,也得破坏个干干净净。
想明白这些,李旭恨不得回身给孙县尉一大嘴巴,你说你没事跟着干啥!?无奈之下,只得哭丧着脸对谢直说道:
“如此一来,只能麻烦谢兄了,我……我……我真是……”
谢直一看他都快哭出来了,赶紧一挥手。
“李兄不必如此,只盼令兄在天有灵,保佑谢某幸不辱命。”
随后转向戴捕头。
“你挑选两人,同我一同入内,再把杨七和柱子叫上。”
说完之后,当先而行。
在他身后,有李旭长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