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銲这个“当事人”亲自开口,满朝文武这才知道了,他的这一次“谋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次“谋反”,还真是让邢縡给忽悠起来的。
按照王銲的说法,邢縡为了忽悠王銲“谋反”,还真是不遗余力。
事实上,不仅仅是今天的这次“成功”,以前还忽悠过好多次,包括带着任海川任老道去给王銲算命那一次在内,至少忽悠过七八回了。
王銲却一直不为所动。
为啥?
王銲又不傻,造反……图啥?
且不说造反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工作,成功率到底有多少,就算是真成功了,又能如何?
王銲自家知道自家事,别看他如今“贵为”户部郎中,天天都吆五喝六的,其实,那都是仰仗着自家兄长的权势,如果仅仅把他一个人拎出来,算个屁啊……
就算是造反真的成功了,他也坐不上那一把龙椅,到了最后,还得是让他哥王鉷去坐……
那么,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了,人家王鉷,愿意吗?
你还真别说,王銲这哥们,就是愣,自己不知道去就直接问……
“你他么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天天净想这些没用的!”
这就是王鉷对他的回答。
说实话,这是长这么大,王鉷跟王銲说话,第一次带脏字,也是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
王銲就算是再愣,也能知道自家大哥要急眼了,自然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同时,也就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意思了,人家根本没这想法!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王銲自然对“造反”这项收益极高的“工作”就没啥兴趣了。
真造反,图啥啊?
造反成功,自家大哥坐上龙椅,然后封自己一个“一字并肩王”之类的王爵,好让自己在长安城中“名正言顺”地横行霸道?
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王銲,也是仰仗个自家大哥的权势,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
造反成功了,也是如此……
中加过程中,还要夹杂着“造反”这么费劲的一件事……
这不是浪的吗!?
图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那玩意能有什么用!?大唐李家的皇室宗亲,让自己欺负了个溜够,就连当今天子李老三的亲闺女,见了自己,不也得满脸堆笑地亲自捧觞奉酒……皇亲国戚之类的名头,有啥用?
这么一算的话,一点实际的好处都没有,折腾半天就是一个虚名,再加上大哥自己也不愿意……
这费劲不讨好的破事,咱不干!
不过,不干归不干,王銲却没有直接告诉邢縡他不想造反……
为啥?
因为……好玩!
没错,就是好玩!
在王銲看来,邢縡费尽心力地忽悠自己造反,自己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这么吊着他,本来就是一件挺好玩的事情,他也想看看,邢縡为了心心念念的“造反”大业,到底能够想出来多少招数来忽悠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有个“惊喜”什么的……
至于“造反”这件事本身对大唐皇权有多少冲击……
王銲管那闲事呢?
反正也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来真的,我自己玩痛快了再说……
说到这,就必须说一句,王銲这哥们,确实对“皇权”这两个字没啥敬畏……
该怎么说就得怎么说,别看人家李老三年岁大了,对朝堂之上的事情管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是人家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开元天子,看人就是准,就通过王銲和王繇之间那件破事,知道王銲胆敢让长乐公主亲自捧觞,就看明白了,王銲这货,确实是对皇权没有敬畏……
要不然的话,当初邢縡带着任老道去见王銲,这哥们也不能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看我身上有没有九五之气”,一来,王銲对“皇权”实在也是没当回事,二来,邢縡找了个“算命的”过来忽悠他造反,这个套路就挺“清奇”的,正好卡中了王銲那玩闹的心态,他也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思,一句话差点没把任海川任老道吓死……
不提王銲,说说邢縡。
所谓念念勿忘,必有回响。
邢縡这么多年以来,锲而不舍地忽悠王銲造反,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了一点成效。
具体而言,就是天宝十一年盗卖长安武库之中的武备,也就是今年引爆长安武库的这一次。
说实话,王銲在这一个案件之中,还真没有什么,勉强说是牵扯的话,只有一处——向邢縡提供了进出长安武库的方便。
至于这个方便是如何来的,就又要说回孙员外郎了。
谢直掌握的情况没错,孙员外郎,便是盗卖长安武库武备的关键人员。
原来,他进士及第之后,几经迁转也就是在八品九品这个级别的官职里面打转,比起普通人,自然不错,但是真要是说起来,也难说是仕途有多么顺遂,又到一次选官日,孙员外郎就发了狠,把家底着实扫了扫,花费重金,走通了李林甫府上管家的路子,由李林甫出面保举,成了兵部的库部员外郎,也算是如愿以偿吧。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开始的时候,孙员外郎运作这个职位,就是想把自己的职位品级往上好好提升一下,总不能进士及第之后,一辈子就在八品九品这样的低品级里面打转啊,来一任六品官,哪怕日后再也选不上官,回家当个富家翁,说起来也好听不是。
至于其他,他还真没想。
但是,当上了这一任兵部的员外郎之后,孙员外郎的想法就变得多了。
尚书省六品二十四名员外郎,各有各的差遣,虽然品级相同,权力却大不一样,自然,落到手上的实惠,也大不一样……
孙员外郎,就亲眼见过吏部本司员外郎的威势,人前人后如何强横就不必多说了,就算当值之后回家,那里面的那些吃穿用度,也着实让人眼红。
不过呢,眼红归眼红,孙员外郎也知道,纵然同是员外郎,他这个小小的库部员外郎,跟人家根本没得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说白了,吏部本司员外郎的职位,距离他太远,只有羡慕,谈不到嫉妒。
但是,有近的啊……
兵部本司!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孙员外郎就算有心攀比,也是费尽,但是同为兵部,同是员外郎,职权不同也就罢了,怎么灰色收入这一块还相差这么多,孙员外郎就有点不乐意了……
再加上当初运作这个小小员外郎职位的时候,他真是狠了心,咬着牙把家底扫得干干净净才走通了关系,事情过后,家中未免多少有点拮据……这就让孙员外郎更加不乐意了。
可是不乐意也没辙啊……
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库部员外郎,别的地方不说,在兵部的库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一个郎中管着他呢,就算他想“为所欲为”,也没有机会啊。
况且就这样的小小官职,还是倾家荡产才走通了李林甫家管家的路子得来的,选官之后,人家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就算他想抱个大腿、找个靠山,人家李林甫府上的管家还不乐意呢——为了一个小小员外郎的职位,就能倾家荡产,这种穷鬼,人家看不上!
所以,孙员外郎除了干瞪眼,什么招儿都没有。
巧了,刚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王鉷找他!
孙员外郎,顿时心花怒放。
王鉷是谁,天子面前的红人,天宝年间朝堂之上一方响当当的大佬,那真是跺一脚朝堂都能颤一颤的人物,要是能抱上这样的大腿,岂不就是鸡犬升天?
再说了,老乡啊!
虽然孙员外郎所在的孙家,就是个小门小户,跟人家王鉷出身的太原王氏根本没有相比性,但是那也是实打实的老乡啊!
亲不亲,故乡人!
你当说着玩呢!?
实际上,孙员外郎在等待和王鉷见面的那段时间呢,一直就在期盼,会不会是王鉷这个天子面前的红人,看在老乡的面上,有个好照顾啥的?
果然,王鉷确实挺“照顾”他的,见面之后,只聊乡谊,临到最后,还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盗卖长安武库之中的武备!
孙员外郎顿时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说啥,王鉷就直言不讳,严管武备自然不能出库,比如甲胄,比如强弩,但是刀枪剑戟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吧?
孙员外郎一想,也是,大唐尚武,立国百年,民间向来不禁刀兵,除了甲胄、强弩管控极其严格之外,其他常见的兵器,民间就能自行打造,如果把长安武库之中的武备弄出来,只要划去将作监工匠留名和编号之后,跟民间兵器又能有多少区别?
这就是说,这件事……能干?
当然,这件事情里,肯定也有风险,如何操作,如何运输,如何散货……千头万绪的,难免被人察觉……
但是,不怕!
为啥!?
有王鉷呢!
人家乃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身兼二十余职,御史大夫、户部侍郎、京兆尹……哪一个不是国朝之中的重要角色?
这件事,就算真的漏了风,以王鉷的权势,自然也能遮掩过去。
到了最后,孙员外郎干脆一咬牙,干!
那是天宝六年。
三年后,孙员外郎应该调任他职,王鉷动用权势,让他连任了兵部库部员外郎。
如今是天宝十一年。
整整四年,孙员外郎就是在王鉷的支持下,借用自身职务的便利,在长安武库之中上下其手,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刀枪剑戟被他们运出了长安武库……
欸,不对啊,时间不对啊……
天宝六年到天宝十一年,应该是五年才对,怎么是四年呢?
不错,就是四年!
因为天宝十年开始,王鉷就没有要求孙员外郎继续盗卖长安武库的武备了……
孙员外郎自然无所谓啊。
他早就赚得盘满钵满了,继续干,也行,不干,也没关系。
再者说,再有两年,他身上这个兵部库部员外郎的任期就要第二次到期了,连任一次还不行,难道还能连任两次不成?
所以说,在天宝十年,王鉷停下盗卖长安武库的武备,孙员外郎乐见其成……
他是无所谓了,但是有人不乐意啊……
谁?
邢縡!
事实上,这四年间,都是邢縡和孙员外郎对接进行盗卖的,孙员外郎走通关系,让长安武库大开方便之门,邢縡组织人马运输,然后出了皇城,再有邢縡进行售卖,售卖所得,邢縡一方取二成,孙员外郎取一成,剩下的,全部交给王鉷在这件事情上的代理人,王銲。
——要不然你以为王銲真就因为邢縡会下棋才跟他“交情莫逆”的?两人之间要是没有这种稳定的利益输送,王銲能搭理他?长安城里会下棋的多了,王銲为啥专门找邢縡啊?
闲话不多说,只说邢縡。
这回,倒是没有忽悠王銲“造反”,倒是开始忽悠王銲继续。
王銲一开始还不乐意呢,毕竟这事都是他哥在主导,他就出面收个钱啥的,在这件事情里,不做主……现在王鉷既然说停下来,他自然也不愿意继续了。
但是邢縡的说辞打动了王銲。
主要的说法,就一个,为了王鉷!
盗卖四年,孙员外郎就拿了区区一成,就赚了个盆满钵满的,王鉷独占其中七成好处,那更是金山银海一般……
但是,诡异的是,王鉷一家的经济情况,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邢縡在王銲面前,直接给出了结论,王鉷,缺钱。
王銲也不得不点头,他也确实佩服邢縡,竟然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演出了正确的结论。
邢縡一见自己猜对了,不由得大为振奋,然后就劝王銲。
以前盗卖,是王鉷缺钱,去年听了,那就是不缺钱了……
但是,缺钱不缺钱这种事,哪里有个准谱啊?
不如继续干下去!
一来,做个积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即便现在王鉷不缺钱了,你作为他最信重的兄弟,手上存点钱也是好事,等万一哪一天王鉷再缺钱了呢?你直接拿出来补窟窿,也不枉王鉷信重你一场。
二来,路子都趟熟了,直接放弃,可惜。
不如继续着,万一缺钱的时候,再想重新建立这样的路子,缓不济急,不如现在就保留着这条盗卖武库武备的途径,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王銲一听,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便点头同意了。
这才有了后来邢縡运送火药进入长安武库,再把刀枪运出来的这么一个循环……
至于说王銲这一次的造反……
“我就是被逼的!”
原来,今天大朝会,王銲懒得去,就在家跟邢縡一块下棋。
突然,王鉷派人报信的人来了。
王銲一听就急了,有人在金銮殿上敲响登闻鼓,状告王銲谋反!
还没等王銲说啥呢,邢縡就说了。
今年从长安武库里面闹腾出来的刀枪,咱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有人状告谋反,不管真的假的,朝廷肯定得派人来探查,要是看到这些刀枪,咱根本没法解释啊……
不如,那就真反了吧!
王銲这哥们,还真是拿“造反”当“玩笑”,这么一听,又在气头上,直接一咬牙,反了就反了!
他,还就真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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