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五千胡骑,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怎么就只有你们四十三人跑了回来?还都是一个小部族的出身……
说!
是不是你们与唐军早有联络,这才暗中通知,让谢三郎于汜水县城设伏,这才一举覆灭我军的前锋队伍!?
说!”
问话之人,四十左右年纪,清瘦,白面,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本乃仙风道骨,此时却毫无飘逸出尘之感,完全声色俱厉,仿佛要化身天庭雷部众神一般,狰狞得有些可怕。
高尚!
原来幽州节度使府的推官,自从严庄失落在长安城之后,他便接替了严庄,成为了幽州节度使府的掌书记,成为辅佐安禄山的文官职位最高者,在安禄山造反之后,更是直接随军出征,乃是安禄山叛军之中的“军师”。
现在他听到五千胡骑葬身汜水县城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
与塞外胡人联络,一同坑杀数万出塞的唐军,正是他亲自出面联络的。
待安禄山造反,也正是他一力联络胡人,特意统合了大唐塞外的小部族,凑了足足上万胡骑随军出征。
说句不好听的话,高尚甚至将这上万胡骑看做了他在叛军之中的嫡系人马……
现在,还没等安禄山叛军跟大唐军正式开战呢,一小半,就怎么没了……
高尚能不着急么!?
王二蛋听了高尚的问话之后,吓得直接就跪倒了临时大帐之中,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说实话,也不知道是说这哥们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了……
说他运气不好吧,不对。
他在汜水关外被淮南铁骑吓退,在逃亡的路上贪念大起,不顾淮南铁骑的威胁就在身后,也不管其他胡人轻骑全都跑进了汜水县城躲避,愣是在双方的眼皮子底下,把大车帮遗弃的十辆大车给“战利品”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眼皮子浅薄到让人无语的贪婪,让他最终没有走进汜水县城……
一声轰响,汜水县城上了天!
王二蛋纵然吓得肝胆欲裂,却终究逃得了性命一条,要不是他贪图那十辆大车的“实惠”,估计也和那五千胡骑一样上了天了。
运气不好,能在五千人葬身火海的时候,不但自家全须全尾的连伤都没有,还落下十辆大车么?
不过,要是说他运气好,好像也不合适……
王二蛋带着黑山部的青壮,亲眼看着整整一座汜水县城在自己眼前消失,还伴随着火光、巨响……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啊?
全都认定了,这是“天罚”!
既然是天罚,还不跑,等啥呢!?
黑山部进入大唐边境,一仗没打,净跟着溜马腿了……现在刚刚要接战,连一个唐人都没杀,反倒是搭进去七八名黑山部的青壮,紧跟着天罚就来了,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示警!
王二蛋想都没有多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赶紧走,回草原!要不然,非把命撂这不可……
结果,王二蛋带着黑山部的青壮,直接原路返回就要回归草原。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倒霉就倒霉在那十辆大车上了……
他虽然不明白“贼不走空”的道理,不过在淮南铁骑要追击的情况下,都能停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把十辆大车给“战利品”了,现在淮南铁骑都回汜水关了,他哪里舍得放弃掉?
所以,王二蛋等黑山部族之人,只得带着这十辆大车一同撤退。
但是,这里面有个细节是难以忽略的,那就是,这些大车,只能走大唐驿路,什么野外小路之类的,以大车帮大车的建造水平,还真走不了,如果强行要走小路的话,也不是不行,时间不长,就得损坏。
王二蛋可舍不得。
咋办?
顺着大唐驿路走呗,过了幽州边境就好了,塞外全是草原,都是路,再也不用受所谓驿路的限制了……
结果,迎面就碰上了安禄山叛军的主力队伍……
得,想走都走不了了!
还说什么出塞回草原?双方刚刚见面,黑山部的全部青壮就被叛军给捉拿了,少族长尔丹,也就是王二蛋,直接就被带到了临时的帅账之中,这才有了高尚逼问王二蛋那一幕。
却说王二蛋跪在地上,赶紧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生怕高尚和安禄山不信,最后还说道:
“教主,您真得信我啊!天罚,绝对是天罚!”
教主!?
不错!
高尚除了幽州节度使府掌书记,如今叛军之军师之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弥勒教的当代教主!
他之所以能够代替安禄山出面联络契丹,又在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时候,统合塞外小部族提供青壮随军出征、替安禄山凑齐了十万大军,正是借重了这一层身份。
而他之所以将这一万多胡骑视为自家的嫡系部队,正是由于提供这些胡骑的小部族,在残酷的自然环境和令人绝望的现实生活之中,彻底抹平了棱角和希望,竟然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弥勒教所宣扬的“地上佛国”之上。
说白了,弥勒教的发展,不仅仅针对大唐,还在塞外开花结果了。
这一次跟着安禄山谋反的这些小部族,不是头人就是贵人,都是弥勒教的忠实信徒,自然,也要对他这个弥勒教的当代教主奉为神明。
王二蛋也是如此。
面对“代表着神明”的当代教主的厉声喝问,不但知无不答,还不惜连连叩头以示清白。
“真的不是勾连了大唐谢三郎?”
高尚长得本来就有点吊眼角,如今双眼圆睁,颇有一种狠厉的感觉。
王二蛋真哭了。
“教主,真没有……
您是知道我们黑山部的,在塞外就是一个小部族,当初要不是您老人家发话,恐怕现在都让别的部族给吞并了,后来更是您老开口,才让我们依靠上了雄鹰部族……
我们全族青壮就一百多人,放羊的人手还不够呢,连半大的孩子都用上了,哪里能派人跨越千里之遥,来到大唐腹地和什么谢三郎勾连到一起?
再说,您老人家也认识我,我向来胆子小,连草原都没有出过,这一次要不是您老人家传下法旨,我恐怕都不敢走进大唐的边境线……
我……”
“行了!”
高尚开口,破不耐烦,直接打断了王二狗的絮絮叨叨,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倒是帅账之中的史思明开口说了一句公道话。
“教主,我看,这小子不像胡说……”
史思明在弥勒教之中,乃是左护法,故此也以“教主”相称高尚。
只听得他给高尚分析
“谢直麾下淮南铁骑,不过三千之数,这一次驰援汜水关,来不及征调大军,就带着他的三千嫡系人马过来的……
再算上汜水关原本的守军,最多不过五千战兵……
五千战兵,能够击溃咱们的前锋队伍,有可能,但要是说让五千胡骑全军覆没,最后就跑回来这么四十三个人,我不信!
听这小子说话,应该是谢直早早在汜水县城之中布下了火药,等五千前锋兵马全部进入之后引燃,这才让前锋兵马全军覆没……”
高尚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依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帅账之中的正座之上,安禄山,终于开口了。
“应该是火药,错不了!
嘿!
许咱们炸了长安武库,就许人家谢三郎炸掉汜水县城啊……
早就听闻淮南火药独步天下一说,本以为是谢三郎为了自抬身价才胡说八道出来的言语,却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整整一座城池啊,说没就没了……”
安禄山一声长叹之后,满是感慨,随后就是愁容满面。
“咱们在范阳骑兵,迄今一月有余,还算是顺利……
河北地这些官吏,终究曾经在某家的治下,多少也要听某家的几句安排,再加上教中事先的种种布局,总算是让咱们顺利走到了这里……
真要是说起来,汜水关一战,才是咱们和大唐的正式第一战!
此战,不但关乎全军的士气,还关乎咱们能不能快速拿下洛阳!
当初严夫子和安某人一起制定策略之时,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有快速拿下了洛阳城,咱们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如今……眼前就是汜水关!
这是洛阳城的东大门!
天子派出谢三郎亲自在此镇守!
说实话,安某虽然不才,还真不怕他谢三郎麾下的那三千铁甲骑兵,既然是攻城的话,安某早就做好了伤亡惨重的准备,不过是三千淮南骑兵而已,就算是拿人堆,咱们十万大军也能堆死他这三千骑兵!
只不过,现在看到淮南火器如此威力,安某却突然想到,这十万兵马,到底能不能攻破汜水关……”
说完,安禄山转过头来,直视高尚。
“军师,何以教我?”
安禄山,也是弥勒教中人,他在弥勒教中,还是比史思明略高半格的右护法。
但是,他对高尚的称呼,一直是官职,最早是先生,后来是推官,最后是军师,仿佛在一直提醒高尚的身份一样。
高尚也好,其他的弥勒教教众也好,都觉得正常,毕竟这是在军中,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多门,人家安禄山就是当仁不让的统帅,自然有其自有的威严,硬要他改口向高尚称呼“教主”仿佛也不合适……
高尚现在更是没心思在意这种小细节,他正琢磨怎么帮安禄山重树信心呢……
不过,高尚看出来了,安禄山,有点心虚……
其实,别说安禄山,就是他高尚,听到一座县城,轰隆一下子就没了,又何尝不心虚害怕?
但是,高尚却不能表现出丝毫来。
说实话,安禄山这一次谋反,本就是他们弥勒教在其中大力推动的结果。
左护法史思明,干脆就给安禄山做了下,一力拼杀在最前线……
教中军师严庄严夫子,为了帮着安禄山下定谋反的决心,不但一路上不听劝说,还动用了弥勒教在长安城中所有隐藏的力量,一举炸毁了长安武库,最后更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至于他这个教主,不但委身于幽州节度使府这么多年,还亲身出塞帮着安禄山联络胡人坑杀唐军,生怕安禄山势力稍弱,还将弥勒教在胡人之中的信徒全部集中起来随军一起出征……
折腾了这么多,不就为了借安禄山之手,建立弥勒教心中的“地上佛国”吗?
现在,安禄山有点害怕了,对于高尚来说,无论是身为叛军的军师,还是对造反态度最坚定的弥勒教教主,他都必须说服安禄山,为他重塑信心!
你还别说,高尚身为弥勒教当代教主,在蛊惑人心这方面,绝对是专业的!
听了安禄山的问话,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虚,反而连自己紧皱的眉头都松开了,略一沉吟,愣是笑出了声,初始几不可闻,后来却逐渐加大,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了仰天大笑。
都给帅账之中的人笑傻了。
安禄山和史思明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一种猜忌,这教主……不是被汜水县城炸毁的消息吓傻了吧?
到了最后,还是安禄山更为迫切一点,直接开口问道:
“军师何故发笑?”
高尚已经笑而不语,半晌之后,笑声渐歇,转头看向安禄山,脸上的笑容依旧残留着,这才开口。
“我笑谢三郎不智!明明是守城利器,却毫无用处地浪掷了!”
说完之后,竟然不理安禄山的错愕,收敛脸上的笑容,正冠,掸袍,叉手,正色向安禄山行了一礼。
“为节帅贺!”
安禄山真懵了,贺啥贺啊!?汜水县城又不是我炸的,再说了,炸死那五千人,全是塞外轻骑,那都是咱们的人!仔细说起来,等于咱们开局不利,这还能恭贺呢?
安禄山的脸也有点冷了,你不会是变着法寒碜我呢吧?
“哦?有意思了……但不知,喜从而来?”
高尚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道:
“如今,正是攻破汜水关的千载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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