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高举旗帜快马加鞭,他们在河畔的覆雪土路上狂奔,马蹄踏在着明显有雪橇辙印的道路上掀起一路冰渣。
只要瞪大眼睛去看,不远处的庞大平坦区域就坐落着一座有宽大围墙的大城市。
诺夫哥罗德,屹立于尹尔门湖出口的沃尔霍夫河湖口。
过去十年间一大片区域的松树林开发殆尽,树根被整体挖走,偏酸性的腐殖质被清理,每一年的麦秸秆就地焚烧,土壤的酸碱度逐渐得到调和。而今这片新开垦的土地首次种植豌豆!豌豆与耐寒种小麦开启轮作,想来未来的农作物产量会年年攀升吧。
一片空地却被故意抛荒,人们任其野草疯长。
它是罗斯军队的训练场,是驻军尤其是骑兵部队的主要营地所在。
不过现在所有的农田都处于冬季抛荒中,到处都是覆雪的平坦土地,归来的骑马信使可以快速冲入城内。
一队十骑,每一名骑兵都打扮得极为花哨。
他们的高顶的彷哥萨克皮帽特别插着至少十根大雁飞羽,每一根接近50厘米,它们被染成蓝色。马鞍上又插着一根木杆,其上飘扬着一面罗斯旗帜。
如此作为都是为了引人注目,他们带着国王的命令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进城,并把消息告知民众、告知太上国王奥托。
即便是冬季,或者恰恰是冬季,不能从事田间劳作的人们就把主要经历用在家庭作坊生产。布匹、毛毡、毛线、各色皮革,国营裁缝工厂不可能完全消化这与日俱增的纺织品原料,势必就由最广大的家庭妇女、小孩承接它的加工。
五六岁的孩子承接简单工作,另一方面哪怕是怀孕的妇女也就坐下来从事针线活。男人们最好去近处做一些劳作,倘若不能也回到家对着各色皮革从事加工,尤其是是制作皮靴与毛毡靴。因为人人都需要靴子,军队对它的需求更为迫切,它已成为诺夫哥罗德的出口拳头产品之一,销路好得不得了。
每一户农家都是一个家庭小作坊,于是诺夫哥罗德的集市不再仅局限于大宗的粮食、渔获、纺织品贸易。
现在正是百工兴旺并有更大的发展潜力,即便已经到了傍晚,那些当路摆摊的人依旧如故,而有意买货者依旧来来往往。
信使的到来吓了城市南大门守卫者一跳,获悉国王留里克的远征军剩余部队已经抵达钓鱼人庄园更为吃惊。
这些城市巡逻者立刻开导,他们粗鲁得吆喝以命令占道经营的家伙赶紧回避,又令顾客们统统站在道路两侧。
人们对这些驱赶行为固然不满,不过听得那些巡逻者吆喝的内容,不满很快化作了快乐。
“都闪开!给大王的信使让路!”
巡逻队前方开路,后续的骑兵们风驰电掣通过主干道。
道路两侧数以千计的民众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蓝白色魅影,看着他们直奔宫殿而去。
对于奥托,叛乱者瓦季姆被处决,其头骨化作了一尊酒杯。
特殊的酒杯他仅用过一次,接着就当做了战利品和收藏品陈列起来,性质上就与挂在木墙上的那一圈狰狞熊头并无不同了。
胜利的喜悦渐渐散去,生活也趋于平静。
老国王毕竟一把年纪,奥托衰老的躯体再不能如二十年前那般仍保有进取心,或者说831年自己名义上亲自带兵平定诺夫哥罗德地区叛乱就是他一生之绝唱。老战士的生涯自那次血腥大胜后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颐养天年,甚至令他感觉无聊。
儿时的玩伴皆以作古,自己看着长大的那群崽子,或是在历次战争中阵亡,或业已中年,如今是部族孙子辈的时代。
“今天,又是平和的一天……”
他时常闭目养神,穿着厚实的皮大衣而脸庞可比几年前消瘦不少。宫廷侍卫们被命令好生侍奉,大家其实很担心奥托在某一次打盹时突然灵魂出窍,以最委婉的说法,就是“他的英灵已经升上瓦尔哈拉”。
年幼的孙子们以木枝当武器互相打斗,穿着厚实再在学习上玩一些刺激的游戏。
孩子们被教育不可随意哭泣、不可畏惧受伤,甚至恰恰要因受伤流血忍痛不哭作为骄傲。
因为他们中大部分人命中注定要分派到王国边疆成为诸侯,镇守王国边疆并积极开疆拓土。
他们都是各自母亲的长子,基于北欧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长子继承制,他们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必须从小培养他们做一位战士。
在这方面自有老战士教育他们如何打斗,奥托可怜自己实在没法为崽子们亲自授业了。
打盹奥托等着开饭。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如过去一般充分消化大鱼大肉,吃一些煮烂的兑了黄油的麦粥,乃至吃精面制作的打卤面,就是他如今喜欢的日常吃食。
倒是有一点,酒不能断!
酗酒固然造成早亡,但奥托一把年纪平生最喜欢的饮料莫过于酒,都活了七十岁了当然要赶在暮年好生享受。
倘若突然的戒酒恰恰是个这个老家伙的心理打击,留里克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了所谓的多活两年去剥夺生父的爱好。
低度葡萄酒乃至蒸馏一番的干红,以及度数更高的伏特加,他只有整一杯喝得微醉才觉得痛快,才会在迷醉中静静回味自己的一生。
信使的到来突然扰乱了太上国王。
奥托缓缓做起,穿上袍子拄着木杖走入外殿。他虽老可不意味着不会走路,由于侍卫告知他留里克归来,高兴的老头子喜形于色,走路也急促了些。
他坐回属于自己的铺设熊皮的长椅,看着十位头顶羽毛夸张、半跪一地的年轻战士,铿锵有力问道:“我儿留里克与远征军,现在到底在哪儿?!”
“回禀伟大的王!”小队长勾着头一板一眼道:“正在钓鱼人庄园。大王又令,令我们告知伟大的王我军归来。明日,军队将正式进入诺夫哥罗德,还望伟大的王能亲自穿上黄金战甲,亲自检阅远征军……”
“这都是留里克交代给你们的?”
“正是。我们不敢期满。”
奥托的内心是狂喜的,在明面上他逐渐压制了喜悦情绪,这便敲敲木杖:“知道了,你们可以暂回军营休息。来人啊!”
立刻便有侍卫现身:“我们在。”
“去通知总督梅德韦特来见朕!”
“遵命。”
……
关于留里克大军归来的消息,总督梅德韦特第一时间就已知晓。身为国舅的他很懂留里克举措的目的,大军据说是从神奇的地方冒出来,走得还是前人未曾探索的谢隆河,此举的确很符合留里克的一贯行为——亲自作为探路者为罗斯未来发掘贸易线。
至于大军待在钓鱼人庄园,是他们经历漫长跋涉需要休整,也在于给了诺夫哥罗德一个欢迎王师凯旋的时间。
罗斯王需要一个凯旋式,而全城百姓要在主干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梅德韦特得令后立刻觐见太上国王,两人迅速商议了一番,罢了他又与那些信使深入长叹,他基本获悉了罗斯王的“普斯科夫冒险”,至于最关键的如何迎接凯旋,该如何做他已心里有数——就好似太上国王环湖巡游一般,按照相同规格复刻一次就好咯。
消息立刻传遍整个诺夫哥罗德城,各回各家的战士紧急集合,这一宿大家不要奢望睡得稳妥,就在凌晨时分代表“集结”的牛角号满城吹响。
睡得朦胧的战士们纷纷穿好衣服向城外的练兵场集结。
他们几乎都是斯拉夫旗队战士,这些公民兵鲜有北欧血统,却是罗斯王国的铁杆拥趸。
除了这些在籍战士,梅德韦特把民兵也组织起来,后者固然没有前者统一制服、带着全套武器威风凛凛之姿态,民兵们人数众多,他们被要求尽量整齐地站在一起。
清晨,朝阳照得洁白世界一片金光,寒意逐渐消散,在城外长矛如林,斯拉夫旗队战士排成狭长的两列纵队硬是造就出人墙。
在他们的身后陆续聚集起民兵。
城外民众越聚越多,而在城内主干道有更多民众翘首以盼。
今天是个好日子,上午时分任何的商业交易、任何的作坊生产都要暂停。
主干道的人墙一直排到了城市广场,排到了宫殿的大门口。
奥托才没有大清早就待在城外,他已经换上了黄金甲,与此同时所有的王室成员就在宫殿聚集,尤其是又成为“大肚婆”的王后斯维特兰娜,厚实的皮衣掩盖了孕肚,她以大量的宝石妆点自己,拉扯着太子奥斯本,端庄地站在奥托身边。
整个诺夫哥罗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城市广场吼着,从都城来的商人也在这里等待,其中不乏千里迢迢来进口皮革制品的丹麦、瑞典和芬兰商人。
关于大王意欲御驾亲征法兰克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整个都城已经成为巨大的兵工厂,由于诺夫哥罗德主要为远征提供军粮和服装,这里的紧张情绪并不大。
所有人穿上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衣服,哪怕是平民也难得佩戴起珠宝,即便那多是一些串起来的廉价彩色玻璃珠。
人们都想欣赏一番凯旋大军的光辉形象,都在畅谈这次大王带回了多少战利品、多少新消息。
有关普斯科夫的消息不胫而走,毕竟对于本地斯拉夫人而言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能想到的是大王又以雷霆手段征服新地域,而对于商人们实在是一种震撼。
因为,有的丹麦客居商人不但知道里加湾处自古以来有着东迁移民者的社区,而今成为罗斯的一部分已不足为奇,但普斯科夫那个东北方向的据点怎么就被大王轻松拿捏了?
商人们在新罗斯堡早就知晓了普斯科夫方面的丹麦社区与罗斯就结盟意愿,然商人们现在获悉的是留里克王完成了军事征服,显然这事儿必有很多隐情。
不过普斯科夫当地人遭遇了什么,与客居诺夫哥罗德的丹麦商人有何关系?目前为止至多给了这些人精一番思考,所谓未来商业活动可能有新的发财门路。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钓鱼人庄园。
铁锅与陶瓮熬了一夜麦粥,如此大清早战士们能立刻吃上热饭。
“都起来!整顿装备检查武器!赶紧给驯鹿按上辔头鞍子,成了热饭我们走!”各旗队长到处喊着,睡眼惺忪的战士们纷纷机灵爬起。
他们整顿内务在囫囵吃好热饭,接着所有的炊具就暂且仍在庄园里。
反正已经回家了,一些野战时要考虑的细节现在可以不管。
罗斯人扔下了一片狼藉的吃饭现场,也卸下了一些杂物,譬如尚未消耗完的饲喂驯鹿的干草。
留里克骑上马亲自挥剑号召所有人紧急上雪橇。
于是一支行军队列在朝阳中浩浩荡荡向着诺夫哥罗德快速前进,此刻旌旗猎猎,战士们脸上洋溢着回家的幸福。
当他们看到了诺夫哥罗德本城的城墙之际,随着留里克一声令下,四支步兵旗队纷纷跳下雪橇,战士们的甲胃暂且都仍在了钓鱼人庄园,他们只着厚实一批,外身再套上缝着蓝布条的麻布长袍。
武装待扎稳牢,身后背着圆盾以及自己的背包,腰悬钢剑与手斧,有携带十字弓的战士则将它扛在肩头。
各步兵旗队排成矩阵,此刻旗帜飘扬,这一切简直是对两年前事迹的复刻!
彼时,新编的第七旗队做了一番武装巡游,不就就被派去法兰克世界征战。
而今又新编了四支旗队,兄弟们已经经历了真正战争的考验,现在排着队凯旋,岂不是意味着大家都可以参与新的远征?
每个旗队已经不满编,各队四百余人依旧可把队伍排得方方正正,此举还是首次展示给奥拉芬、波姆等人。
所谓如果他们数百人能做到走路整齐,迅速摆出严密盾墙作战也是理所当然。
在普斯科夫,这些人看到的只是罗斯军暴风骤雨般的箭失打击,以闻所未闻的招数否定了高尔老大一切的“北方荣耀”,换言之就是极无武德、违背了约定俗成的战士文化。
“你瞧。”坐在雪橇上的奥拉芬捣捣吃了一肚子热饭忙着打盹的波姆:“你在他们的都城也见到他们这么走路?”
“是啊。罗斯人就是这样。”波姆见识过罗斯军集结自然不以为意,并继续调侃:“你就是少见多怪!等你去了新罗斯堡再见到他们如大树一般高的船只还不得昏过去?”
“这……我倒是期待。至少我在里加见识过他们的大船,还能再巨大吗?”
“当然。是尘世巨蟒也不能撼动的巨船。”
奥拉芬尴尬笑了笑,没有再多问。
波姆见到了海上君主号这艘庞然大物,但他不太清楚罗斯人造这么个大玩意到底为了啥?难道是作为运输船?也许吧……
此刻,留里克亲率骑兵开路,连骑兵队的战马们也做到了行伍整齐。
两千多人浩浩荡荡抵达诺夫哥罗德外郭的棚户区,这里已经有大量民众夹道欢迎欢呼雀跃了,他们见得凯旋的年轻人归来纷纷凑上前。
很多人,他们就是孩子们的父母!毕竟新编的四支旗队相当数量的年轻是纯粹斯拉夫人,他们出身这座城市,孩子的父母固然很担心儿子南下作战丧命,而今见得儿子经历了最严酷的试炼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不禁喜极而涕。
这些人保持了极大克制,他们只是在一边围观欢呼,在大军从面前经过,就将目光放在后方大量的雪橇上。
他们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甚至是一群精神紧张的棕黑、棕黄发色的小孩。
难道这是国王远征的俘虏?看着可不像。
与此同时,奥拉芬与波姆,乃至全部的小社区民众,他们正式抵达诺夫哥罗德这座湖畔大城,不由得和故乡普斯科夫做比较——果然还是这里最为繁荣。
这就是属于留里克的凯旋式,他享受着民众的欢呼。
他不需要亲自做什么,现在只要骑着骏马高扬下巴接受数以万计军民的瞻仰欢呼就够了。
终于,在爆裂般的欢呼中,留里克带队抵达了城市广场。
太上国王奥托一身黄金甲,在其身后还有两名披着熊皮的狂战士护卫。他知道,老爹披甲是站不稳的,那两人实际在暗暗搀扶。
王室成员都聚集在这里,留里克一眼看到了正妻的脸,还有那一票妻妾的脸……
“斯维特兰娜……”
留里克下了马,扶着剑柄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王宫的大长屋走去,向着自己的家人们走去。
至此,将城市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的民众,他们的欢呼呐喊震落积雪,整个城市陷入轰鸣中,以至于在姆斯季斯克城都能听到。
当然,那座城的大量老罗斯移民们已经连夜坐着雪橇杀奔诺夫哥罗德。
这座大城极短时间内聚集成人口五六万的“巨型城市”,只因大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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