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前,和洪鸣道了别,他们要先回洪家复命,不能同行。
坐在马车上,崔远一直闭目假寐。
身处圣安宫时还好,现在走出去,才感受到闵生教有多大。
马车从早上出发,驶至现在已经将近过了十个小时,进入午后。
同坐在车厢中的还有两名婢女,只是如今两人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疲倦
连续不断的颠簸确实不是件舒坦的事。
云竹还好,毕竟她和崔远的交集也仅限每天早晨为他打整寝居,所以头歪在窗户上,但却时不时因为马车摇晃,最终被惊醒。
周梓冉却像死鱼,将头靠在了崔远肩上,近乎将自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崔远很是嫌弃的将之推开,可没过多久,这丫头便头一沉,又倒了过来。
无可奈何,只能任其靠着。
将窗边的帷幔拉开了一角,入目是数匹龙驹,其上骑坐着天王。
这几人都是贴身保护自己的,就连余妙音也跟在不远处,一身白衣赛雪,浑身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味道。
视线穿过几人,不远处是边河,他们此时正沿河而行。
崔远算对整个瀚川的地形有所了解。
太阳挂在偏西方,快要落幕。
他们刚好行驶的方向正对落日,即将穿过主城,经过雍州直达魂生门。
大致判断估算了下位置,按照脚程,约莫再有五个时辰便能抵达城中,到时可能会在那留宿过夜。
薄暮冥冥,周梓冉才总算睡醒。
“圣主,我们还有多久到瀚川城啊?”发觉马车内的环境昏暗下来,小婢女揉着惺忪睡眼,知道此时天色晚了。
“大概还有三个时辰吧。”崔远说道。
可话音刚落,便感觉车内的颠簸消失,马车停了下来。
外边传来一阵吆喝声。
崔远起身,弓着腰,推开帷幔,下了马车。
所有龙驹都停了下来,各大天王、堂主以及互行的教众都翻身而下。
队伍很长,多数是护行的教众,崔远一行被他们安置在队伍的正中。
可以看到最前方,已经有人围成一团,生起篝火。
河水涛涛,在耳畔作响。
四周昏沉,土地贫瘠,一眼望去如同戈壁荒原,
河边的夜风很是刺骨,就连崔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此地环境也着实够诡异。
走到队伍前方,找到老妪的身影。
“师叔,您不是说到城中才歇脚吗,为什么停了?”崔远问道。
老妪手中燃起一簇火光,点燃身前的柴堆,缓缓盘坐下:“临时有变,玉袖宫那边也有人过来,准备和她们汇合。”
身下是沙地,崔远也未顾忌,坐在了老妪身旁,听到对方的回话,脸上露出惊色。
“玉袖宫也有派人前往魂生门?可为什么不在城中汇合?”
他感觉这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瀚川练气士,众所周知,自仇夷势覆亡后,被公认的三大超级势力就是太衍杀宫、通天教和玉袖宫,其势力之下都有着一位结婴老祖坐镇。
玉袖宫虽门下都是女弟子,却个个资质无双,强者频出,无人敢轻易招惹。
“人家是地级势力,傲气的很,走主城赶来需要绕行,所以只有我们在这等着喽!”老妪说着锤了锤老腰。
火光将她头上的银丝染得发亮,密布在脸上的褶子似乎又多了一层,越发显得苍老。
崔远始终觉得这老人有点看不透,不由多了些敬重之情。
坐在篝火旁,和老妪攀谈了好一会,才起身,舒展了下发麻的四肢。
想到自己那两名婢女此时估计还呆在马车上,因为怕生,没自己在身边应该不敢到处走动。
于是和老妪知会一声后,便朝队伍中间走去。
才一抬头间,视线却定格在一处。
就见余妙音独自坐在篝火边,背对人群,望着边河上的滚滚江水出神。
纤薄的背影,在昏黄的火光里,柔弱而落寞。
这样一位美人,独处在一簇篝火间,肯定会吸引来无数目光,少不了人来搭讪。
只是可以想见,以余妙音的性格,多半刚刚已经令很多天王堂主吃瘪,现在四周看得人多,但敢走上前来的却无一人。
看着师姐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么前尘往事,崔远心脏抽痛了一下。
就算他真是块木头,但也能看出余妙音对自己的态度。
只是对于这位师姐,崔远更多的还是亲情和怜悯。
为什么她性格那么冷淡,也只有崔远能懂。
同是余家的子女,余妙音却和姐姐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她是小妈生的,因此从小便不受待见,余家发生变故遭到灭族后,姐姐因为稼给了柳淳峰得以幸免于难,其他人则被流放蛮荒,她也成了其中一员,时龄不过五岁。
荒芜的蛮荒,终年不见天日,腹中饥饿,只能以沙土上炙烤晒焉的蚺蛇裹腹,夜晚阴寒,只有躲入族人的骸骨,虽然知道这些躯体早已不再散发热量。
流放者的归宿只有一个,那便是流干最后一滴汗,成为这沙丘中的一具无名枯骨!
前尘种种,都是难以回首的往事,师姐也仅仅在幽深的夜色里,向他一人倾吐过。
或许在这个孑然且固执的女子心底,只有崔远的出现,才让她在漫漫人生中看见了第一束微光。
崔远犹豫良久,才走到余妙音对面坐下,因为知道她性格敏感,所以有意与之拉开了距离。
余妙音蹙眉,看向崔远,但好在没像其他天王堂主一般,对他露出驱赶之意。
“余仙子是有什么想念之人吗?”崔远轻咳两声,试图缓解周围尴尬的气氛。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都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显然不认为余仙子会对这位圣主有什么好脸色,料定了崔远要不了多久就会灰头土脸地滚回来,于是做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果不其然,余妙音根本不理会,目光仅仅是在崔远身上停顿了半秒后就挪开。
崔远出声开导道:“像余仙子这般的绝色佳人,身边一定不缺良人相伴,何必固守于.......”
“说完了吗?”余妙音面无表情。
“额。”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崔远表情窘迫,赶紧闭嘴。
对方这是有赶人的意思了!
气氛沉闷,崔远尴尬起身,有点害怕师姐就此发作。
四周观望的教众早有所料,见他果然败北,有人忍不住讥笑出声。
临走前,崔远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低哑了些:“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望仙子早斩情丝,换得心中洒脱。”
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消失在车马间。
余妙音表情刹时怔住。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她轻轻呢喃,洋洋洒洒两句,像是内心某个最柔软的一块被触动,看着天边一轮残月。
眼角一滴清泪悄然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