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记录所用,要么记录天地过往,要么记录人世浮沉,要么记录心中思虑。
九卷天书,非比寻常,不能用常理观之。
此刻,文至不禁思索:“我为何能够轻易进入天书之中?难道真如夫子所说,我是那个有缘人?”
他注视着碗中沉浮的清水,竟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清水中时不时荡漾出一个个文字,清水仿佛是由文字化成,这点和他识海的混沌气息化作水泽十分相似。
他催动心神力,探入玉碗当中,下一刻他就被传送到玉碗中的世界。
这里是一片汪洋,海水随风不断涨落,文至落到一个小土包上面,这个小土包只有一丈方圆,仿佛随时都会被被海水淹没。
小土包上面有一棵翠绿的树,文至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冠,树冠上有一个绿衣男子,盘腿而坐,双腿上放着一把莹绿色的古琴,古琴十分奇怪,有十九根琴弦,雁柱从琴弦底下斜斜撑起,高低起伏。①
“我不能唤你的名,不能对你行礼,不能教你任何东西,否则你会惨死,你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说完,男子目不斜视,指尖拨弄琴弦,奏出一段奇怪的旋律,这段旋律没有丝毫规律可言,但听在耳中却丝毫没有杂乱感。
文至闭目,细细品味其中的韵味,不由赞道:“悠悠如同风云变幻,汤汤恰似沧海浮沉。”
他张开眼睛,看见海上飘出无数的字符,正在向小土包处汇聚,像蝴蝶,像萤火虫,像飞鸟,千奇百怪,落在碧树的枝上叶上。
忽然,他的识海里,一片水泽里面多出来了一棵种子,种子发芽,出苗,长出枝干,蹭蹭地往上窜去。
种子很快长成一棵茁壮的树,文至识海中有海水起伏的声音:“烟波浩渺,若乎其魂,魂出沧海,以聚其灵。我想,我知了。”
文至刚要对抚琴人行礼,抚琴人连忙出言阻拦:“你也不可对我行礼!”
文至莫名其妙:“天书中的人怎么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忽然,抚琴人指尖琴音急奏,平静的海面陡然翻江倒海,随后抚琴人将古琴竖立,一手扶着琴,一手奏曲,海面上一时间狂风大作,雷电降世。
其人衣袂飘飘,秋水为神玉为骨,琴音通天翻沧海。
文至的心神仿佛受到猛烈的撞击,被沧海的气势冲得风雨飘摇,心神站立不稳,识海几欲坍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他心神猛然喝道,定住心神的脚下水泽,任由沧海冲击,如同一叶小舟,稳稳当当地立在海浪的浪头。
心神不知道在海面漂浮了多久,浪潮终于平息,抚琴人悠悠说道:“山海有二策,一卷定庙堂,一卷定苍生,去吧,你该走了!”
下一刻,文至被从碗中的世界传出。
“九卷天书,前两卷已经如此神妙,以天为笔,以地为纸,浩浩然然,比之楼中之书,另有玄机。”
“山海有二策,一卷定庙堂,一卷定苍生,看来,方才见到的就是海策,抚琴人手中之琴,平时弦数十九,竖时弦数十九,合于棋道,又不止于棋道,是为五常之智,天地做纸张,其人做笔,写了这沧海长篇,不知这卷天书,是否有人得悟?”
文至缓步走上三层,夫子讶异道:“这次用了五日,速度还是太快了,所得气数不会太多,气数不够,未来还是应付不了啊!”
第三层楼,楼中央是一截木桩,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年轮,文至轻车熟路,进入其中。
他落到一个山谷,站在一块岩石之上,脚下是潺潺流水。山谷中中回荡着斧头伐木的声音。他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眉如剑,目如炬,手持巨斧,正在伐一棵巨大的树。
那人回头,眉间自然流露一阵英气,他轻声道:“你来了,我不能唤你的名,也不能对你行礼,也不能教你什么东西,你随便看看。”
文至早已知道会有此回答,于是环视周围:“此前那位说到,山海有二策,一卷定庙堂,一卷定苍生,此前海策已过,难道这里是山策?”
他从岩石上一步踏出,忽然周遭的山水刹那变幻,他来到一片沙漠之上,周围已经完全找不到熟悉的痕迹,除了不远处一个人在用沙子磨着斧头,脸上露出微笑。
文至蹙眉,再一步踏出,周围的天地再一次变幻,他来到一片荒山之上,荒山除了砾石遍地,一无所有,男人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磨着斧头。
文至每踏出一步,离那个男人就近一步,山川就会变动一次,从戈壁,到雪山,到深谷,到丘陵……一共三百六十一步,天地变幻了三百六十一次,每次天地都大相径庭。
“仁者乐山,纵山河变幻,其心不变,纵天地更迭,其道不移,世间万般变化,只存乎一心。”
男子依旧笑笑,不言不语。随即,周围的山峦崩塌,化作滚滚的泥石流,向文至压来。
识海空间里,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文至的心神一时间如同长了无数只手,接住一块块掉落的碎块。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凡尘若许年!”
文至的心神吟啸道:“天失其心,以山定之,地失其心,以海平之,青山为笔,流水为墨,可写人间;今我得山海二策,当以山策仁心定庙堂,以海策智慧明苍生。”
一时间,他的心神脚下的小土包拔地而起,形成一座小山,小山继续升高,形成高耸的山峰,山峰很快将识海天穹撑起,形成一根通柱子。
识海空间的崩坏很快止住,木桩的世界里,山峦的崩摧也得到了止歇,文至回到最初的地方,脚下流水迭迭,山风和煦,远处,男子正在伐树,斧声阵阵,回响在山谷之中。
“世间鱼鸟各飞沉,茅屋青山无古今。毕竟替他愁不得,几人虚费一生心!”②
男子的斧子之下,那棵他一直在伐的树轰然而倒,只留下一个木桩,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年轮,数也数不清。
文至跌在阁楼中央,气息有些不稳,一连经历三本天书,让他心神力耗费甚巨,他不得不盘膝冥想休息。
“又是五日,文先生这缥缈宫来客,让人猜不透啊!”
这时,武圣阁的阁楼楼门大开,独孤信从其中走出。金剑在背,俨然是一位先生。
①雁柱:古筝撑起琴弦的部分,两端称为梁,中间称为雁柱。
②出自《杂感》陆游·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