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乃流亡之余,时遭困厄,本不该惜身畏死,以见羞于列国,然蒙上天垂怜,留以待罪之身,又得贤君之爱,予以栖身之地,赐以财宝媵妾美婢,申生无以为报,唯有顿首顿首再谢贤君之爱……”
秦穆公书房里炉火烧的正旺,虽然仲春已至,但是在大陆腹地的秦国春天的气息总是迟缓一些,气温依旧不高,天气仍旧冷寒,炉鼎中的木炭偶尔会发出“噼啪”“滋啦”的声音。
申生和他的几位心腹经过反反复复的商议推敲之后,决定由梁余子养陪同申生前来拜谢秦穆公美意。
此时梁余子养便微微躬身站在申生身后,申生伏跪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饱满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打在髹漆地板上,将烧红木炭断裂的“滋啦”声都遮盖了下去,滚烫的眼泪每一滴都蕴含着热烈的真诚,真诚到秦穆公都被他的这番表现给打动了。
“太子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秦穆公急忙从几案后起身快步走到申生面前将申生扶了起来。
“太子乃上国太子,又是夫人同产弟,寡人岂有怠慢之理?况且太子在上国蒙受冤屈,寡人才虽不德,亦不敢忘圣王教训,《诗》云:‘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太子至孝合天,寡人不过是顺天之意而已,不敢居功,更不敢当太子如此之谢。”
申生被秦穆公扶起来之后仍然在小声抽泣,秦穆公从袖口里抽出一方手帕给递给申生,申生接过擦了擦眼泪,微微平缓了情绪了,这才接着说道:“贤君虽然谦逊,不据恩而求报,然申生尝听人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贤君施恩不求报,申生却不能不报,申生愿勤于贤君左右侍奉朝夕略效微劳,以偿贤君于我之大德。”
梁余子养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秦穆公的表情。
申生说的这些话,什么略效微劳之类的,都是他们商议过的,他们知道秦穆公是不可能让申生侍奉左右的,若是申生只是个流亡公子或者是某个小国太子,或许秦穆公不会拒绝申生的投效之意,但问题是申生乃是晋国太子,晋国在此时虽然还比不上齐楚两国,但和秦国掰掰腕子还是没啥大问题的,未来的事情现在还不可知,于情于理秦穆公都不会接受申生的投效。
如果将来申生能回国继位,晋侯以前竟然向秦伯委质效忠过,这仇可就结大了,这仿佛是在告诉晋人,他们比秦人矮一头,这怎么能忍?主辱臣死,不把秦国的青铜文明锤回石器文明都对不起唐叔立下的垂垂教训。
而且秦穆公一旦接受申生的效忠就相当于告诉申生,以后回国继位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国发展畜牧业吧。
除非秦穆公傻了,不然绝对不可能答应。
“哎,太子言之过矣,言之过矣……”秦穆公声音拉的老长,一副既有些感动又满含着无奈的模样,毫无意外的直接拒绝申生的投效,拉着申生的手随便找了个坐席安坐了下来。
“太子乃上国太子,将来或可奉祀宗庙社稷,承续唐叔之业,光昭武公之德,岂可臣事寡人?且太子之于寡人,兄弟也,《诗》云:‘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豫矣’,兄弟之间亲亲相爱,虽庶人之卑亦知其理,寡人闻太子之来不胜欣喜,待之以兄弟之礼,并无他意,太子莫要多虑……”秦穆公微笑开解道。
梁余子养的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回忆秦穆公一闪即逝表情的同时,细细咂摸着秦穆公的用词和语气腔调,这些都是推断秦穆公在心里究竟是打什么算盘的重要依据。
其实秦穆公心底是倾向于让申生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国发现畜牧业,为大秦的帝业添砖加瓦的,但是还有些犹豫,所以他授意公子絷安插了那么几个自己人,想对申生重新作一番评估之后再下决定。
申生前来感谢他的厚爱倒也没出他的意料,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申生竟然不惜放下一国太子之尊向他委质效忠。
若说申生只是客气客气,又不太像,感情真挚恳切,自然流露不似作伪。
这让秦穆公有点作贼心虚,心里暗犯嘀咕,难道申生发现了他的图谋不成,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才过去不过一二个时辰而已,除非申生有鬼神之能,能够洞察人心,不然绝不可能这么快察觉他的谋划。
既然申生不可能知道他在暗中的筹划,那这就表明申生方才所陈句句出自肺腑,一念及此,秦穆公心里不免有些羞愧。
秦穆公这个人,若用李宗吾的学问来评价,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
道义也讲,利益也要,道义和利益冲突的时候,有时候选择道义,有时候选择利益。
重耳比夷吾贤,他立夷吾,选择了利益,泛舟之役是他个人道义的体现。
他之所以最终没能称霸中原,完全是因为他遇到了两个比他更厉害的对手——夷吾和重耳这对双子星。
夷吾脸皮够厚,允诺的河西五城,说不给就不给,翻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不仅如此,被俘之后差点被杀了祭天,一国国君蒙受如此大的羞辱,竟然还能从秦国离开之后拍拍屁股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执晋国之政,这个脸皮,真是厚之至也!
眼看着秦国被夷吾堵在西方,东进不得,秦穆公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等夷吾一死,秦穆公见晋怀公苗头不对,或将有其父之风,这才想起了重耳这个宽厚的老实人,于是扶立重耳。
谁知道重耳这个人看起来是宽厚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心这叫一个黑,就别提了……打着晋秦亲睦友好的旗号让秦国出人出粮帮助晋国扩张领土为晋国的霸业添砖加瓦,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重耳依旧堵着秦国东出的道路。
秦国出兵出粮被消耗了实力,最终却是在给晋国作嫁衣,秦穆公想发作,但重耳做事圆滑好看,想发作又发作不得。
如果说夷吾只是堵住了秦国东出的道路,那重耳完全是压制的秦国动弹不得。
没办法,秦穆公只能眼泪汪汪转身……
申生自然是不知道秦穆公心中所想,他的目的是试探出秦穆公心中所想。
“唉……”申生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又簌簌的往下流,好似想起了晋国的伤心事,拳头攥紧了又松,最后无奈的说:“申生有杀父之名,哪里还敢妄称太子?怕是要不了多久,贤君便可得闻吾国新太子之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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