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历史上,如果朱老四手里有钱,如果夏原吉执掌的大明国库里有钱,一心想要超越朱重八的朱老四绝对不会同意把紫禁城修得那么小。
然而当时的大明国库最真实的情况就是没钱,连带着朱老四的内帑里没多少钱,就算偶尔富裕一些,基本上也都是被朱老四拿去摇人砸场子了,根本不可能用在紫禁城的修建上。
但是在杨少峰接手皇城修建的时候,工部派出了最好的工匠,拿出了最好的材料,规划出了最能显示大明气派的图纸,只想出人不想出钱的户部替杨少峰征调了大量的民夫,再加上一心折腾搞事情的杨少峰,这才最终营建出了远远超出金陵规模的顺天府皇城,而且质量上极其有保证——杨少峰当然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毕竟是六首状元,全天下人都盯着呢,以后妥妥的要被写进史书里,这是要修出个豆腐渣工程,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工人是全世界最顶尖的那一批,材料是当时最好的那些,自从永乐十八年的时候正式启用的那一天开始,紫禁城就享受了最多的赞美之词。
然后在永乐二十年十二月的时候,乾清宫烧了。
问题是,怎么烧,才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是因为某些死太监管理不到位导致走水被烧,那倒也算了,可是乾清宫被烧的原因居然是冬天里打雷而导致的,连杨少峰特意要求工部增加的避雷针都没起到作用,这才是真正令人头疼的地方。
乾清宫被烧说明了什么?
在言官喷子们看来,往常一旦有什么天灾,别管是皇宫被雷劈被火烧,或者是地方上哪里有了洪水地震之类的天灾,基本上都可以归咎炎皇帝失德,然后大家就可以喷皇帝,在限制皇权的同时还能替自己捞上一大波名声。
可是自打永乐十三年起,一旦有什么天灾,就会有某些不知廉耻的这是上天在警示天子,偏偏好几次的天灾都出现了官员贪腐的情况,以致于所有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现在好了,大冬天的打雷,没打在地方上,也没在地方上搞得地龙翻身之类的天灾,而是直接一道雷把乾清宫给劈着火了——那这是老天爷在警示谁?
或者说,这是老天爷在警告谁?
更不要说,那个不知廉耻的小人还远在即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朱老四对着生员的优待下手,对着田赋商税下手,对着原有的各种制度下手,原本就已经引起了许多人不满,现在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喷他朱老四,难道还要留着过年?
大量弹劾的奏章如同雪花一样飞进了宫中。
有弹劾朱老四不遵祖制的,有弹劾太子阴怀不轨的,有弹劾汉王赵王想要谋反的,有弹劾朱瞻基和杨少峰兄弟两个胡作非为的,也有弹劾夏原吉等大佬尸位素餐的。
基本上就一个意思,朱老四这个皇帝不遵祖制,教子无方,识人不明,简直就是古往今来所有皇帝中的耻辱,现在就应该趁着刚着过火的乾清宫还热乎着,赶紧下个罪己诏,然后痛改前非,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这样儿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且更坑人的是,朱老四改了杨少峰当初定下的规矩,由收取版面费改成了给投稿人润笔费,又让这些注重名声的御史言官们找到了一条好路子。
光在奏疏里喷人又有什么意思?
在报纸上喷人,不光能喷人,还能正大光明的混一笔润笔费,连带着还能让自己的名声传得更广,简直就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喷他!
甚至于那些生员都以此绕过了生员不许议政的祖制——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算议政。
反复确认了朱老四没在乾清宫大火中受到什么伤害或者惊吓之后,杨少峰才指着自己的鼻子向朱瞻基确认:“所以说,我又被弹劾了?”
朱瞻基随手将边城递过来的情报又递给了杨少峰:“确切的说,不止是你被弹劾了。
事实上是咱们俩个是一起被弹劾的,就连罪名都大致相同,无非就是役使百姓,搜刮民间钱财,享乐无度,还有欺凌藩国君臣。
对了,定国公徐景昌,永顺伯薛斌,还有吴克勤和吴克忠他们,都一起跟着被弹劾了,罪名跟咱们大致相同。”
“我这是刨了他们家祖坟?”杨少峰一脸的不爽道:“当真是老虎不发威,他们就拿我当病猫!”
“役使百姓?我倒是没少让百姓干活,可是咱们哪次没给钱?又有哪次给少了?还有搜刮民间钱财?关我屁事儿!我家又不缺钱,明明就是夏老抠的户部银行在搜刮好吗?
享乐无度?我花我自己的钱,关他们屁事儿?我吃他们家大米了还是抢了他们家的女儿做小妾了?我看他们就是犯了红眼病!
还有什么欺凌藩属,这就更扯蛋了!我他娘的欺凌谁了?朝鲜还是倭国?有苦主来官府告我么!当真是彼其娘之!”
朱瞻基摇头道:“没有。倭国使臣赤松妹子已经第一时间上疏分辨了,声称倭国之事乃与你我无关,希望御史言官们不要过分牵扯上倭国。”
“回京城!”
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刚刚摘下的黄瓜,杨少峰的脸色丝毫没有因为黄瓜的甘甜脆爽而变得好看,反而骂骂咧咧的道:“我倒是想回去看看,看看他们怎么有脸弹劾咱们的!”
早就见惯了这种破事儿的朱瞻基脸色未变,似乎已经彻底麻木了:“这不是很正常么?纠察百官风闻奏事原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你回了京城又能怎么样?”
“套麻袋!”杨少峰恶狠狠的道:“打断他们的狗腿!带上狗子和吴明,保证身上不见伤,周围不见人,让他们想告都没地方告!”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否认了杨少峰的提议:“没用。你打断徐钦的腿没事儿,因为徐钦是勋贵,他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这些御史言官们不同,他们原本便是清流,一旦被人套了麻袋,这事儿就不仅仅是一场案子那么简单,不仅朝堂上要给个交待,而且会变成一场流传千古的笑话。
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被你套了麻袋,就等于你认下了这些罪名,而他们又会得到不畏强权,敢于仗义直言的名声。”
杨少峰冷哼一声,沉默了下来。
确实,大明朝对待言官喷子们实在是太好了,不仅没有什么因言罪人的说法,反而给了这些混账风闻奏事的特权,上到天子,下到百官,就没有谁是他们不敢喷的,喷自己一个区区的正七品知县,已经是这些人高看自己一眼的结果了——没看朱老四都挨喷了么!
跟朱瞻基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道:“打又打不得,宰又宰不得,那你说咋办?”
朱瞻基摊开了双手,满脸的无可奈何:“还能怎么办?没看皇爷爷都直接把奏疏留中了么?
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等,等着这些人骂够了,骂累了,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停了,要不然你越理他们,他们就跳的越欢实,最后还是咱们难受。”
“那不行,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跳?”又一次犯了头铁症的杨少峰显然不想就这么认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做不到。”
“既然不能直接宰了他们,也不能打断他们的狗腿,那咱们就同样在报纸上想办法。”
朱瞻基疑道:“怎么想?是不许报纸上发表言官的文章?还是你打算跟他们在报纸上对骂?”
“他们不是最重名声么?就从他们的名声下手!别说他们本身就未必干净,就算他们干净,难道还不能泼脏水了?凭什么只有他们能风闻奏事?”
杨少峰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一声道:“你没发现报纸现在有不够用的趋势么?咱们把报纸从原来的月刊变成半月刊或者周刊,然后跟他们对骂,就凭他们,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那印制成本呢?”朱瞻基道:“你要多印报纸,就要增加成本,夏老……夏部堂能愿意么?”
“必须的!”
杨少峰道:“报纸这玩意儿又不可能会赔本,夏老抠怎么看都有的赚,那些言官喷子也巴不得能多骂人,估计这两边都会用脚投票,稳的很!”
朱瞻基依旧有些怀疑:“你写得的文章再多,又能多到什么地步?你终究只是一个人,就算再加上沈颢和伊逍、白庚他们,也不过是四个,对比起都察院一百一十人,你怎么可能骂得过那许多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少峰大义凛然的挺着胸膛,颇有一副慷慨赴义的壮烈之气:“就因为他们人多,所以我就要害怕?这世上断没有这般的道理!”
“嗯,若不是你在报纸的生意里占了一成份子,我都快要相信你了!”
很显然,杨少峰就是近墨者黑的那个墨,朱瞻基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好忽悠了:“他们骂得越狠,报纸卖得越好,你赚的钱就越多,你当我不知道?”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