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德里克叹了口气。
当你种下一颗种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它终将结出一枚果实。投石党两次暴动令得曾经繁荣强大的法兰西荣光不再,国外与国内的野心家们更是对波旁王室虎视眈眈,甚至不顾与里世界的约定而驱使狼人与巫师谋刺凡人的国王,以至于路易十四过早地知晓了里世界的存在。
国王年少气盛,更有着惊人的胆魄与勇气,如果是在二十年后,他也许会更妥当地处理诺菲勒,还有以曼奇尼为首的加约拉岛的巫师们,但这些话说来毫无意义,事实就是,也许揭开秘幕的不是路易十四,但将它彻底撕下来的肯定是这位太阳王。
他的光芒烧灼着那些阴影里的生物,让他们不得不孤注一掷。西班牙的黑巫师与血族们联合起来对他进行刺杀是一次,现在则是第二次,不过这应该是末卡维氏族的个人行为。第一桩事情对末卡维来说并无过错,毕竟那时候西班牙还属于哈布斯堡的卡洛斯二世,路易十四是他们的敌人,但时过境迁,令人感到讽刺至极的是末卡维将要迎来一个曾经被他们刺杀过的统治者。
末卡维的乌利尔亲王会因此忧心忡忡一点也不奇怪,有诺菲勒在前,路易十四为什么不能再次将另一个血族氏族驱逐出他的领地?除非他有不能这样做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就在提奥德里克身后,这时候就不用提什么里世界与表世界之间的界限了——魔宴的茨密希家长,阿蒙也曾毫无忌惮之心地直接向年少的路易十四发出邀请——虽然在提奥德里克的干涉下没有成功,但阿蒙这样做也不是单纯出于个体的任性,如果路易十四真的被他转化成了后裔,那么他会如曾经的提奥德里克那样被立即宣布死亡,由他的王弟菲利普继位。但如果新王对这位兄长依然抱有几分真情实感的话,那么当时已经失去了祖地的茨密希很有可能在法兰西的支持下返回利沃尼亚,或是从国王这里得到一片新领地作为祖地。
毕竟法兰西有那么……大,对吧。
乌利尔亲王与阿蒙有着同样的计划,谁都知道路易十四对自己的弟弟,奥尔良公爵有多么亲密,看重,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不是那种对孩子或是女人的纵容,他把他当做弟弟,也当做将军与大臣,而以往的王弟,如加斯东、约克等人,一向深受国王的忌惮,他们别说是建功立业了,就连与大臣交往的亲密些也会引起国王的怒火,动辄被投入伦敦塔或是巴士底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最糟糕的莫过于被国王陛下加上一个莫须有,或是真实存在的罪名,被砍下脑袋。
但如果路易十四对奥尔良公爵的情分有十分之一是真的,那么末卡维就能继续保有托莱多的祖地。
“不,”提奥德里克说:“不仅如此。”他说,他也是一族的家长,虽然暂时还没留下值得托付的后裔,但他也曾经是上一位家长的后裔,当然知道“父亲”对后裔有着多大的权力,这种权力不是立在随时可能变化的武力、智慧与权力上的,而是直接贯穿躯体与灵魂,虽然不能说是傀儡,但只要被转化成后裔,奥尔良公爵就必然会对转化他的家长产生无可抵御的孺慕之情,进而不顾一切地服从于他,接受他的任何安排。
这种控制在被转化的初期尤为明显,也是为了保证后裔不会在“学习”结束前私自逃走引发不必要的混乱,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少则十来年,多则上百年也是有的。而路易十四,太阳王哪怕权势赫赫,他依然是个凡人,他还能支持得了五十年已经算得上长寿……五十年后呢?当兄长逝去,人类的情感一同被埋在六尺之下,奥尔良公爵菲利普就真的只属于末卡维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乌利尔说:“就应该明白我志在必得。”
“你应当知道你的行为将会带来路易十四的怒火。”
“只要他不在乎这股怒火同样会将他的弟弟焚烧殆尽。”
“看来已经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了。”提奥德里克说。
奥尔良公爵感觉到手下的皮毛耸立起来,就立即后退一步,抵在船舷上,末卡维的乌利尔亲王果然在下一个瞬间就飞腾而起,浓雾中更是骤然响起了数之不尽的低沉而又尖利的噪音——并不矛盾,它们若有若无,却能够直刺进人们的脑袋,公爵握住自己的喉咙,才能忍下呕吐与大叫的冲动。
一双手轻轻地拢住了公爵的肩膀。
奥尔良公爵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杀死自己,他手中依然提着侍从的火枪,也许是因为觉得人类的这种武器不可能伤害到吸血鬼,无论是乌利尔亲王还是提奥德里克亲王都没在意,但公爵随即看见了一张有点陌生但印象深刻的脸——一张笑吟吟的少年的脸,阿蒙亲王。
他顿时松了口气,围绕着公爵的雾气却陡然变得疯狂起来,但阿蒙只是轻轻将公爵往上一提,往外一丢,就把他丢到了海里。
海水冰冷,但对化身飞蛾的末卡维来说,他们并不那么情愿进水,因为飞蛾的翅膀一碰到水就会被打湿、粘结与皱缩,阿蒙亲王随后跃下,伸出一条胳膊挽住公爵。
在深黑色的水里,凡人什么都看不到,血族却没有一点问题,阿蒙带着公爵彷如穿过了一条玻璃甬道般地在深深的海水中游过了大约八九百尺左右,才算是摆脱了末卡维的乌利尔所持有的“鬼灯”所能影响到的范围,他将公爵举起,轻松的就如同举起一个玩偶,把他递给另一艘船上的茨密希族人。
“招待好我们的贵客。”阿蒙笑着说,他的头发和衣服没有一星半点潮湿起皱的地方,就算有人说,他刚从凡尔赛宫的宴会上出来也会有人相信,他的后裔们将奥尔良公爵接过来,把他推拥到船艉的房间里去。公爵只在门开的时候一侧首,才看到亲王正化身成一大群黑色的小蝙蝠,向着白色的飞蛾群扑去。
“放心,殿下。乌利尔亲王虽然也很强大,”一个血族说:“但他的对手是父亲和提奥德里克亲王。”
在“埃斯库多”号上,公爵固然有着最好的房间,但与血族的船相比,凡人的船又不值一提,至少让公爵来看,船艉的这个房间几乎与他在凡尔赛宫的寝室没有太大区别,这里甚至还附设了一个浴室,浴缸上的镀金龙头打开后也一样可以喷涌出滚热的浴水。
在公爵接收到的讯息里,茨密希的血族应当是一群癫狂的,行事无所顾忌的疯子,而且对血族而言,人类就只是食物,但这些血族侍从们表现的就像是在款待一位血族亲王,公爵暗忖,要么是茨密希这个氏族并不如他们的名声那样坏,要么就是阿蒙在茨密希中的地位绝无敷衍、辩驳与质疑的余地。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个正在为他梳理按摩头发的血族好奇地问道:“我可以知道您在笑什么吗?一个埃斯库多。”
“你可以给我一个金路易,”公爵说,自从路易开始铸造法兰西的货币取代西班牙的货币——之前法兰西流通的货币竟然以西班牙的货币为多,作为王弟与大臣,奥尔良公爵当然以身作则,不管什么时候,钱囊里就只有法兰西的铜币、银币与金币,“我只是在惊讶,我只是一介凡人,却有这样的奇遇。”
“确实如此,”血族的侍从说道:“我们也几乎从未看到过三位亲王的战斗。”他感觉得出公爵没有说出真正的想法,但既然阿蒙亲王已经说了“这是一个贵客”,作为侍从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对亲王的客人咄咄相逼。
公爵想的是,如果他的兄长把一头猪牵到维纳斯厅或是朱庇特厅,宣称它是国王的客人,一干达官贵人一样要向一头猪鞠躬行礼,问好献媚。
不过现在他是那头猪。
虽然周到,但血族们想要服侍一个人,动作是很快的,公爵几乎看不到他们是如何行动的,身边仿佛只是穿过了几缕微风,他就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公爵确实是波旁家族里最仪表出众,姿态高雅的一个,就算这里是一群茨密希,要侍候这么一个人类,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
“您想要休息,还是……”一个血族问道。
奥尔良公爵摇了摇头,“我可以到甲板上去吗?”
“可以,”血族侍从说:“但可能看不到什么东西。”
之前奥尔良公爵还在想,那些年轻的血族为什么不到甲板上去观望三位强大血族的战斗,等他来到甲板上,才发现周围依然被黑暗与雾气占据——如果身边的侍从提起灯,那么灯光就只能照亮雾气,如果他们将灯熄灭,他们所能感受到就只有黑暗。
不过公爵大略还是能够感受到三位亲王战斗的余波,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或是震动,“您是一个敏锐的人,”血族侍从说:“如果您也成为我们的族人,也必然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存在。。
“我想我必须这样说。”公爵回应道:“我深感荣幸,先生。”
“可惜您的兄长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那个血族侍从说,看来他还是很得阿蒙喜欢的,知道的事情也要比其他血族多,他用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盯着公爵:“真是太遗憾了,我们无法悖逆您兄长的意愿,不管怎么说,殿下,他为茨密希夺回了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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