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这是路易十四给出的答复。
在他得到荷兰后,不得不说,那时候的法国军队,甚至他自己都已经如同绷紧到了极限的琴弦,受不了一点压力了,才决定与其他国家瓜分荷兰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反法联盟的建立只怕要提前整整十年。但现在,在他精心筹划了二十年之后,利奥波德一世与查理二世轻轻动动嘴唇,就要从他手中夺走现成的果实?
怎么可能?!
路易十四二十年来耗费的心血可不单对那五十万里弗尔嫁妆,他的军队,他的儿子(原本如果没有夏尔,他也会让小路易执掌西班牙的权杖),他的子民,他尽心竭力充满的国库与内库……这一切,不都是预料到一旦波旁得到了西班牙,他与法国必然会面对无数双嫉妒到发狂的眼睛么?
别说利奥波德一世与查理二世都是被他击败过才勉强提出谈判的,就算卡洛斯二世去见了上帝的那会儿,路易也不会满足他们贪婪无比的胃口——国王与国王的争端从来就很好解决——来啊,来打啊!
在这片大陆上,无论在名义上有多么堂皇,多么雅致,或是多么良善,合情合理,归根结底还是蛮族的那一套,他们从未改变过,也从未想要改变。
以拉略听到国王这么说,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呀,我亲爱的路易,我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利奥波德一世与查理二世听到这样的回复后面色会多难看了,”他想了想:“简直与哥萨克人写给苏丹的回信有的一比了。”
“可不能这么说,”路易坦然地道:“”“我可没让利奥波德一世去草山羊,也没让他去舔魔鬼的屁股。”
以拉略笑得更厉害了。他所说的信件是几年前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在命令一群反叛的哥萨克投降时所写的,其内容粗鲁到就算如同让.巴尔这样的出身都无法复述,因为其亵渎与恶毒,苏丹甚至不允许书记官存档,权当没这件事情发生,但愿意看奥斯曼人笑话的何其多,这封信件还是流传开了。
以拉略不奇怪路易能够看到这封信,他也能看到呢,不过他随即正色道:“我倒是想问问,陛下,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军事力量竟然已经衰弱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要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在五年前,被哥萨克人羞辱了一顿的苏丹不是别人,正是默罕默德四世。
“一头躯体庞大,但内部已经被蛀空的怪物罢了。”路易说,如果他是默罕默德四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避免战争,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在不断地衰退,他的敌人却在不断地强大,但若是不打仗,奥斯曼土耳其留给欧罗巴人的阴影还能维持好一阵子,可一旦开战,每一次失败就是一个可以让人窥见其脆弱内在的窟窿。
“你当初派来使者请求papa呼召诸国,开启第十次圣战,我都不免吃了一惊,尤其是这场圣战的主力还以意大利人为主。”
“意大利的雇佣兵并不如你们想的那样怯懦,他们只是过于贪婪,自私又不守道义罢了。”
以拉略微妙地咧了咧嘴,路易十四的潜台词就是,意大利的士兵就是一群愿意为钱财而死的武装商人,他们或许会受雇佣去打仗,但这些钱财还不足以让他们舍生忘死,但若是让他们能够如同曾经的十字军骑士那样,从圣战中获得大量且“正义”的财富,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十字军骑士从圣战中得来的财富,可是足以让他们建立起好几个国家的。
“难怪罗马教会的教士不喜欢您。”以拉略说。
“对任何敢于动摇其利益的人他们都不会喜欢,以拉略,你到了罗马后,他们也应该有试图收买你。”
“是的。”说到这里,以拉略依然会露出恶心的神情,在意大利人乔瓦尼.薄伽丘所写的十日谈中,他曾经描写过一个异教徒是如何亲自到罗马去,看看朋友希望他皈依的宗教是怎样的。他的朋友当然会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罗马教会有多么糜烂,不可救药,谁知道他的异教徒朋友从罗马回来就皈依了,因为“这样一个堕落的教会,居然还没有落到火狱里,肯定是有真神的……”
“我还以为宗教改革后他们会好一点呢。”
“比起亚历山大六世的那时候,”以拉略说:“如今的教士确实更擅长涂脂抹粉了。”
“当初是因为有了新教,他们不得不变。”路易道:“但凡是这样有着无尽的权力,又没有制约的存在,必然会走上一条腐烂的道路,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们在世上仿佛就是为了彰显人类有多么罪恶似的。”他慢慢地摩挲着手杖柄,以拉略觉得他似乎不全是在说教会,沉默片刻后,红衣亲王微微一笑:“那么您觉得罗马应当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只知道它应当有所变化,”路易轻松地说着可怕的话:“但我不知道它会如何变化。”
“我们大概是看不到了。”以拉略感叹到。
“这可不一定,”路易说:“如果将来小路易要加冕,我希望那个把王冠戴在他头上的人是你。”
以拉略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感觉我们的话题正在滑向深渊,”以拉略说,路易十四的暗示让他又是惶恐又是升起了不应有的奢望:“今天我已经受了足够的惊吓,好陛下,我们谈谈别的事儿吧。”
“你想听什么呢?这样吧,”路易毫不在意地说:“我给你一千个愿意皈依的异教徒贵族,再给你十万个里弗尔吧。”
一千个愿意皈依的异教徒贵族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但谁让默罕默德四世带来的人足够多呢。
要让一个异教徒皈依,从来就有很多办法,物理说服可以一直沿用到一千年后,甚至更晚,何况奥斯曼人的大军中,也有许多知情识趣的乖乖——他们大多来自于西帕希,也就是奥斯曼人的骑兵队伍,他们之中大多都是被征服地区的贵族后裔,又是苏丹的士兵又是苏丹的人质,他们有着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会畏惧因为改信的问题被追究责任。
还有奥斯曼的仆从国与扈从国的军官们,土库曼人,又或是鞑靼人,格鲁吉亚人,他们与苏丹之间更近似于雇佣者与被雇佣者,当然也不会为了信仰这种区区小事迎来杀身之祸。
……让一些虔诚的教徒不愿意承认的是,与其说以拉略主教带回罗马的是一群昭示了天主之威的皈依者,倒不如说是一堆活动的钱囊,因为作为俘虏,这些贵族是出得起自己的赎金的。
以拉略既可以从路易这里得到十万个里弗尔,又能带回一千个活生生的金人儿,想必罗马的枢机们在接受这种令人愉快又体面的馈赠时,肯定会相信如以拉略所说,法兰西的路易十四是个对天主与教会无比忠贞与顺服的善人……
让以拉略有点惊讶的是,路易十四竟然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年轻的卢西安诺来做。
不是他不认可卢西安诺的才能,但这种事情——他只能说路易的儿子果然与他的异母兄弟一般,具备一个统治者应有的资质。直接点说,就是卢西安诺也不是那种教会喜欢的国王,他或许有信仰,但肯定不会爱屋及乌到罗马的教士身上。
在将这一千个人交给以拉略的时候,以拉略才第一次见到了卢西安诺。
“你长大了啊,卢西。”以拉略说,科隆纳公爵留给他的印象还是一个有点忧郁的少年人,现在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粗鲁的军人,身形高大,胸膛厚实,脸上蓄留着浓密的胡须,鬓发蓬乱,已经看不到一点玛利.曼奇尼的影子了。
“因为要与那些奥斯曼土耳其人谈判的关系。”奥斯曼人与他们的附庸大多喜欢蓄留浓密的大胡子,不留胡须就给他们软弱可欺的印象,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纠葛,科隆纳公爵就留起胡须来了。
默罕默德四世如今生死未卜,留在西西里岛的奥斯曼人也可以说是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但那不勒斯滞留着这支大军的大部分,这些士兵还被他们的大维齐尔统领着,但流言已经传播到了每个奥斯曼人的心里——他们也不能不信,补给的配额突然地下降到了一个几乎无法让他们饱腹的地步,距离海岸较近的军团也看到了火光与黑烟,曾经林立在碧蓝的天海之间的桅杆也像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这要归功于法国人的舰队)。
曾经给敌人带来庞大压力的人数也一样会对大维齐尔带来压力,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面对质疑的目光与危险的视线,他只能在帐篷中瑟瑟发抖,向他的真神日以继夜地祈祷——本来,如果奥斯曼人的大军能够视若破竹地径直攻入那不勒斯,或是更富饶的地方,他们还能依靠劫掠维持运转,但那些天主的子民虽然懦弱,却不知道蓄积了多少水泥,曾经在大会战的时候阻碍了他们的人造巨石在这里变成了矮墙、地堡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工事,他们的敌人显然并不指望能够在作战中取得胜利,但只要能够拖延住他们的脚步就足够了。
饥饿会让人虚弱,也会让人愤怒,更别说……苏丹确实已经离开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回去,是不是还有退路。
不过路易十四与科隆纳公爵都不能如同对待西西里上的奥斯曼人那样对待他们,他们的人数太多了,谁都知道陷阱里的野兽最凶猛,路易十四也经不起奥斯曼人的孤注一掷,他在等待大维齐尔或是伊斯坦布尔的新当权者派来的使者。
使者来了,他带来了新苏丹的信件。
默罕默德四世已经“亡故”,王太后扶持着他的儿子,与科普鲁律家族的小儿子达成了协议,他们急需这支大军回返伊斯坦布尔,甚至不介意付出一些赎金,还有喂饱了热那亚人与威尼斯人的佣金——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船将这几万人运送回伊斯坦布尔。
“给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写信吧,”路易十四对身边的巫师说,“他应该撤回罗马尼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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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再试试吗?”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特克伊的朋友与将领望着仍然能够依稀看到轮廓的伊斯坦布尔,遗憾地问道。
“不了,我们不能太贪婪,奥斯曼人的大军就要回来了。”特克伊说。
说不遗憾是假的。
伊斯坦布尔,曾经的君士坦丁堡,从来就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坚城。当默罕默德二世是收买了热那亚人,从热那亚人掌控的加拉大地区潜入金角湾,更是出其不意地铺设滑道,将八十艘帆船拖入海湾,海陆夹击,才终于征服了这座巍峨的堡垒。
从君士坦丁堡变成伊斯坦布尔之后,这座堡垒又被历任苏丹加以修缮与加固,现在它有四层防御,护城河与矮墙,用石灰岩条石修筑的外墙与花岗岩条石修筑的内墙,还有五百座塔楼,可以覆盖任何一段城墙。
虽然来自于法兰西的援助让他们有了威力可观的火炮与大量的火药,但要在奥斯曼的大军折返前打下这座雄城,还是不太可能。
“会有机会的。”特克伊说:“而且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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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荷兰的蒂雷纳子爵才听到奥斯曼人不得不退出意大利的好消息,就迎来了英国人与丹麦人的联军。
面对着法兰西与瑞典的威胁,丹麦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契合的盟友。路易十四的回答让近年来愈发刚愎自用的查理二世怒不可遏,他像是个疯狂的赌徒,不顾国会的反对,仿效路易十四曾经的做法,将属于王室的财产做了抵押,联合了荷兰的流亡政府与丹麦人,拼造了一支新的舰队,意欲在北荷兰夺回失去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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