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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最后的挽歌(中)

“好啦,诸位,”奥尔良公爵说:“接下来给我和我的兄长一点单独的时间吧。”

三位血族亲王闻言悄然离开,在路易还未来得及开口质问前,公爵说。

“我要死了,哥哥。”

一句话,他只用一句话就将路易十四的怒火彻底地镇压了下去,只能说,奥尔良公爵不愧为是最了解太阳王的人。

是的,有着数之不尽的道理可以用来说服国王,像是在卡洛斯三世正式亲政之后,法国人与西班牙人肯定要有一番于权势上的争夺;又或是说,西班牙的里世界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风雨晦暝,云迷雾锁;再或者说,血族这次必然不会继续站在路易十四这边,在路易十四的敌人只是凡人抑是教士时,他们乐于享受杀戮的乐趣,啜饮滚热的鲜血,但若要他们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同族,除非路易十四是魔宴或是密党的亲王,只有他们才有权力命令血族自相残杀。

不,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奥尔良公爵达成了与乌利尔亲王的承诺,他就是乌利尔亲王唯一的后裔——甚至是代理人,他可以统治整个末卡维,也可以以将来的亲王身份与其他族群的亲王往来与谈判,或是命令末卡维们代卡洛斯三世匡扶黑暗中的秩序,驱逐狼人,黑巫师,以及任何路易十四不希望在他幺子的国家中肆意妄为的家伙。

反之,波旁就等同于站在了末卡维的对立面,也许末卡维会因为无法保留住家族祖地而被嘲笑,但看看阿蒙就知道,字祖地丢失固然会让血族耿耿于怀,却不会对他们的力量造成一丝影响,更正确地说,影响会更深远,因为没有祖地的血族会流散到四面些不爱受到拘束的家伙就会乘机为所欲为。

血族为何比巫师与狼人更棘手?连教会也不得不与寻求与他们平和共处的方式?正是因为中低等级的血族若是失去了控制,或是他们的亲王不予控制,他们就会不受限制地发展出大量后裔,也就是达达尼昂伯爵曾经遇到过的那种畸形的劣种,它们就和野兽一样没有理智,无论如何也不会饱足,也不懂得如何避免猎物被转化,只要有这么一个劣种,一夜之间就能令得一个村庄完全覆灭。

要说这样可怕的噩梦是否曾经降临在世间,有的,在十一至十二世纪时,魔宴与密党第一次举行“圣战”的时候,魔宴就曾经不加限制地放出了数以千计的劣种,它们带来的恐慌与死亡,甚至不得不逼迫一向避讳此时的教会在1484年不得不承认了吸血鬼的存在。

末卡维如果失去祖地,拒绝“庇护”与“承认”西班牙这个地方,那么不但他们的族人会变得疯狂,还会有其他地方的血族纷涌而来,在这个失去了平衡的国家大肆猎食——路易十四麾下固然有着一支巫师与教士的军队,又如何能够对抗这样的血腥浪潮?这可是十一世纪时最为鼎盛的罗马教会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这是一个简单的加减法。一加一等于二,甚至三、四;一减一就是零。

但奥尔良公爵也知道,在亲人与朋友正在逐一离开的现在,要他的兄长,路易十四继续保持冷静与理智太难了,何况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他只能庆幸,他的兄长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国王或许不会在利益与威胁前让步,却会在他的性命前让步。

“你在说什么?”路易问。

“癫痫。”奥尔良公爵指了指脑袋:“在洛林的时候,我就摔过一次马,后来在加泰罗尼亚,我也跌倒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都以为那只是生了病,然后,就在一年多前,我去奥尔良巡视的时候——我发了癫痫。”

路易相信自己的弟弟,他不会骗他,但还是少有的混乱了,“我没听说。”

“我和我身边的巫师,教士还有医生说,我想亲口告诉您这件事情。”

“不可能,你明明很健康。”路易低声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明明父亲与母亲有着极其亲近的血缘,但他和他的兄弟,后代依然各个容貌端正,身体康健,没有一点遗传病症的显现,但一个声音也在说,癫痫确实是近亲婚配所生子女的通见病症之一,而且癫痫的发病并不仅限于孩童。

“巫师们也许有治疗癫痫的药,”奥尔良公爵看到路易瞬间闪闪发亮的眼睛,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陛下,我得的不止是癫痫,据他们说,我的脑子也可能出了一些问题。”他不想说乌利尔一见到他,就知道他的身体有了大麻烦,血族对人类的生命气息是很敏感的,“我的情况会继续恶化下去,也许是看不见,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四肢瘫痪……也许……”

“别说了!”

“哥哥……”奥尔良公爵平静地说:“您要我接受那样的命运么?”

“我不愿意,”路易咬着牙齿说道:“但我也不认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没所谓,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也还有点时间,”奥尔良公爵打开双手,用一种近似于无赖的腔调说道:“随您安排。”

————————

让凡尔赛的人们意外的是,奥尔良公爵这才回到凡尔赛,没多久就开始动身往布卢瓦去,如果只有他一人,那么也许会有人怀疑他遭到了国王的怀疑,这很正常,许多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但随后,国王就宣布说,他要巡视布卢瓦河谷,于是一些人就不免感到了一丝失望。

卢瓦尔河蜿蜒地从巴黎盆地的下方流过,滋养着河流边的无数土地,瓦卢瓦王朝正从这里冉冉升起,但当路易十四将这里视作法兰西现代医学的萌芽之地后,人们再提起这里,瓦卢瓦王朝就不能够在说明栏中排列在第一位了。

后来这里成为了能够撼动整个世界的医学中心,最新的器械,最强的技术,最先进的研究,最完整的临床……研究所,医院与疗养院如同珠链上的珍珠一般沿着卢瓦尔河散落在碧绿的河谷中。凡是要做医生的人,一生都有一个向往,那就是要到卢瓦尔河谷来朝圣,看一看他们的先辈们居住过的房间,使用过的手术室与药方,潦草的笔记上留下的睿智的火花。

但这是后来的事情了,哪怕路易十四一向很看重医学——现在的医疗技术与手段甚至不能用现代来形容,即便有了巫师的加入,但除了草药与外科手术之外,医生们也不过是一群在黑暗中摸索的瞎子,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在国王的帮助下,他们不至于被宗教捆绑住手脚。

可很多研究,不是他们用眼睛、手指或是耳朵就能继续下去的,譬如说——大脑。

几百年后,人们的大脑依然是医生们的禁区。现在更是不可能如国王要求的那样,让奥尔良公爵痊愈,甚至不能保证癫痫不复发。至于巫师们……

“陛下,”瓦罗.维萨里说道:“公爵不是巫师,巫师里也没有针对这种病症的药物,”巫师的身体原本就比凡人更强健,更完美,即便近亲婚配,也很少出现遗传病或是其他疾病,所以他们的药物多半都是用来解毒,解除诅咒,与治疗严重的外伤用的……当然,也可以用那种并不在针对根源,治愈病灶,只纯粹用来压制症状的药物,也就是公爵所说的那种“治疗”癫痫的药,但……

“就像是一些乳母为了不让小孩子哭喊,就在牛奶里掺进鸦片酊。”维萨里苦笑着说,他也是没办法了,他与路易十四相识多年,他的女儿还为路易生了一个儿子,可以说,这是路易十四第一次行使他作为国王的特权——不讲道理,但他们也确实拿公爵的病无可奈何,巫师中几乎没人得癫痫,当然也不会有人去研究治疗它的魔药与魔法。

路易将视线落在医生们的身上,小洛姆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出来,他的父亲正是研究出了防护服的那位御医之首,小洛姆没有父亲的天赋,但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他在职位上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既不妒贤忌才,也不一味地固执,深得国王与王室成员的信任,事实上,奥尔良公爵第一次癫痫发作,就是他来诊治的。

国王简简单单地一点头。

“我们……陛下,对于癫痫确实有了一些了解,”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打开了几位因为癫痫病发作而死的病人头颅,确实发现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后,我们综合了曾经的‘钻孔法’,陛下,我们在头骨上打孔,然后用钩针破坏那部分不同颜色和质地的大脑,就能让病人平静下来,不再发作……”

路易闭了闭眼睛,“别说了。”他知道那种治疗方法,那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就像是手指有了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就直接把手砍掉——只不过被破坏了大脑后,如果病人足够幸运,只会变得格外温顺听话,看上去确实是“痊愈”了。

医生和巫师们看着国王极其粗鲁地咒骂了一句,伸出手捧住了自己的头,他一旁的奥尔良公爵倒是一脸平静,带着微笑,仿佛现在发生的事儿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您还要继续吗?”公爵说。

“继续,”路易说:“我不信——我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和富有的国家,你是我仅有的弟弟,哪怕你到了地狱里,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我真高兴啊,哥哥。”公爵低声说:“但只怕你要徒劳无功了。”

路易十四就此没有再回到凡尔赛,他将一些政务交给了王太子小路易,只让他将最紧要和重要的事情送到布卢瓦城堡来,他一边陪着奥尔良公爵在风光秀丽的河谷疗养,一边向西班牙、意大利与波兰发出了密信,来寻求治疗癫痫的方法,但他也想到——公爵说,不止是癫痫,巫师与血族都说,公爵的生命之火正在不祥地跳动——油尽灯枯的人的生命之火是微弱的,健康的人的生命之火是旺盛的,但两者都很平稳,公爵的生命之火如此反复不定,表明他正处在康健与衰弱之间,就像是煤油灯在燃烧到最后一点油脂的时候,火焰就会变得骤大骤小。

时间进入第十个月,奥尔良公爵突然邀请国王到他的套间来:“有桩重要的事情要请您看看。”他说。

路易十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将要看到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弟弟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幔,推开窗户,下方就是金光灿烂的河面,他停顿了好几秒钟,当公爵如同雷电击倒一般倒在了地上的时候,他大叫了起来,冲过去将弟弟抱在怀里。

癫痫的大发作是相当可怕的。

奥尔良公爵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手臂与双腿反而向后翻,他的眼珠向上转去,黑色的部分完全消失在眼皮里,他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犹如野兽一般的喊叫,张大到极限,甚至撕开了嘴角,而后他的脖子古怪地向前倾——这时候医生已经跑了过来,用包裹着丝绸的木棍塞到公爵的嘴里,才能避免他咬断自己的舌尖。

有人来扶着路易,但路易握着公爵的手,不愿意放开,“请离开,陛下,”医生满头大汗地喊道:“公爵会伤到您的!”

下一刻,路易的胫骨就被奥尔良公爵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在旁人的帮助下略微退到一边,握住公爵的手没有松开,他被抓得很紧。

有四个侍从同时协助医生来保证公爵不会在大发作的时候伤害到自己——路易绝望地看着他的弟弟,公爵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一向是精致而又美貌的,但如今,他头发蓬乱,面容扭曲,四肢和躯体就像是一条被屠宰的鳗鱼忽而抽紧,忽而拉直,他整整痉挛了几十秒,又或是好几个世纪,汗水与眼泪浸透了衬衫,苍白的皮肤慢慢地转为丑陋的灰紫色……

医生拿下木棍,公爵的嘴和鼻子都流出了粉红色的泡沫。

最终让路易崩溃的是他嗅到了难堪的气味——“陛下,”医生平静地说:“大发作后失禁是很常见的。”

“好吧!”他凄惶地大喊道:“好吧,我答应你,弟弟,我答应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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