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上邽城外。
青山脚下,旌旗招展,这是一个广阔的演武场。
场外围了上千名的百姓,纷纷议论着:
“从前就听老人们说,什么妖鬼啊法师的,还真没正眼瞧过。
今儿要瞅瞅,这法师长什么模样……”
场北,许多衙役守着个高台。
高台上,一个满面胡茬的中年将官,拿着个小酒袋,歪歪扭扭地坐在大椅上:
“一纸告示,就有这么多人围观。
大人神威啊。”
他的身旁坐着个中年官员,细长的眼、沧桑的脸,表情严肃:
“孟统军过誉了。
若不是,统军把这府兵校场借来一用,此次法师招募,又怎能做得下去?”
大唐以“府兵制”统驭天下兵马,设六百三十余“军府”于各道、州、县要冲之地,外御强敌,内扫乱军。
中年将官名叫孟凉,掌管秦州上邽一府之兵,官居府兵统军、正六品骠骑将军。
他喝了口小酒,咧嘴笑着:
“这人头案子闹得人心惶惶的,孟某身在秦州、职责所在,校场小事一桩。
只不过,这法师可不是常人。
孟某只是好奇,大人准备怎么选人?”
中年官员没回答。
他望着场地中央,一群穿着奇怪的人。
道袍僧衣、武服文衫,有的还穿得像乞丐一样。
每人的身上都佩着些奇形怪状的器物,有的是兵器,有的是别的东西,人人都是神情严肃。
这就是,来应募的法师。
再往前不远,一张方桌上放着笔墨纸张,桌后坐着个文书官吏,有许多衙役守着。
桌边竖着一块官制的木牌,写着四个大字:
“法师应募“。
百姓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让开了一条道来。
“秦州大地风光妙啊,人好树高美人俏……”
赵寒哼着小曲,和洛羽儿、姜无惧一起走了进来,往法师招募处走去。
要想查清楚你爹爹的事,这上邽衙门是关键……
要堂堂正正地混进衙门里,还有什么,比当上“除鬼法师”更好的方法吗……
洛羽儿想起了赵寒之前说的话。
那个文书官吏叫做曾谦,他打量了一下,这三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人:
“这里是朝廷公干之地,闲杂人等不得乱闯。
你们赶紧走吧。”
“这不招募法师吗?”赵寒指着木牌,“我们就是来应募的。”
“什么?”
曾谦和四周的人群,都是一愕。
“你们……是法师?”曾谦道。
两个嫩头小子,加上个美貌小娘子,居然就是那些传说中的,捉鬼降妖的法师?
哈哈哈……
百姓们都笑了。
赵寒也笑了,还很开心。
“你可知道,”曾谦道,“这次招募的法师,是要去对付城里,那桩人头案子的凶手恶鬼的?”
“当然。”
“那你们还要去?”
“我们要除的就是这恶鬼,对吧大胆?”赵寒说。
“嗯。”姜无惧点头。
“那你们哪个应募?”
“他。”姜无惧后退,指着赵寒。
“好,”曾谦道,“既然你们真要应募,那我就要把话说明了。
本次招募,为剔除浑水摸鱼之徒,每位应募者都要当场缴纳一百文钱作保,事后退回。”
“一百文……”
赵寒吸了口冷气。
斗米八钱,一百文,足够一家三口三月有余的口粮了。
“先欠着成不?”他说。
“这是衙门法令,一文都不能少。”
“大人,”洛羽儿道,“这次招募我们必须参加,您宽容一下吧。”
曾谦见少女恳求,似乎有些不忍和无奈:“可我说了也不算啊。”
“我……来帮你们先垫着,成吗?”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柔弱的十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身破破烂烂的道服,好像挨过不少打,可那小脸白白净净,又像个富家公子:
“你们看,这个……够吗?”
他掏出了一锭厚重的成银。
如今大唐通行的是通宝铜钱,银子本来就少,成锭的就更少见了,贵重得很。
“银子!”
姜无惧扑了上来,赵寒一把拿过银子,朝那柔弱少年眨眨左眼:
“成交。”
银子被交给了曾谦,姜无惧快哭了。
“小兄弟,“洛羽儿有些奇怪,“咱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看着美貌的少女,柔弱少年脸一红,低下头去:
“我娘亲说过,路遇有难,还是多帮衬些的……”
原来,这少年叫席天赐。
他父亲是旁边成纪县一带的大商家,可偏偏喜欢求仙问道,想求长生。
可他父亲因为年纪过大,没法修道,就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于是就花了大价钱,把席天赐年纪轻轻地,就送到化外修行门派里修炼。
席天赐天生体质羸弱,又没有任何修行天赋,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山野的生活。
可他父亲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席天赐只好听命。
然而,化外修行的结果,远不是人的意愿可以操纵的。
自两汉魏晋以来,玄、释两教在民间流传甚广,香火信徒,连绵千里而不绝。
然而,这些民间的修行,和真正的“化外修行”相比,不啻于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真正的“化外修行”,乃超脱世俗之外,不在凡尘之中。
那种种怪力乱神、骇人听闻的神通手段,曾深远地影响了神州大地的命途,却又永远隐藏,不为世俗周知。
像这种“化外修行”的难度,可想而知了。
数年下来,尽管席天赐非常努力,可还是连最基础的道门真气都没炼出来,就更别谈法术、法器等等的高级修为。
又过了几年,门派长老终于忍无可忍,就说他修行已成,派他下山试炼。
名为试炼,实际上就是赶出门去了。
席天赐只好下了山,可这么被赶回家,肯定又要挨父亲一顿毒打。
所以看见这里要招募法师,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应上个位子,好歹能给父亲一个交代。
可他自己修为又不行,又怕什么都做不出来。
“怕啥?”
赵寒搂着他的小肩膀:
“这是个大案,咱一起破了它,把那吃人头的鬼给灭了。
到时候,你拿着衙门的赏赐,风风光光回家去,你父亲得高兴掉下巴。”
嘿嘿嘿……
嘲笑声传来。
不远处,一个短须道人背着个大葫芦,笑看着赵寒等人:
“几个蝼蚁也敢来应募,与日月争光?”
“放什么屁啊你?”姜无惧道。
“没听懂?”
短须道人道,“蝼蚁,说的就是你们这种没钱、没地位,还整天想着出人头地的贱人。
懂了么?”
“哎你屁股眼长嘴上了……”
姜无惧捋着衣袖。
短须道人蔑视一笑,右手捏了个指诀,身上的道袍隐隐有风声传出。
“朱崇,和这些无能之辈,费什么口舌?”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秀服的青年男子,背对着众人,声音傲慢。
“是。”
短须道人朱崇收了指诀,指着赵寒等人:
“你们几个,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
有我殿山宗的首席弟子在此,今天的法师招募,就没你们的事了。
识相的,赶紧滚蛋!”
殿山宗。
这三个字,在陇右道的修行界里,可谓如雷贯耳,是几乎公认的、陇右实力最高的宗门。
该宗的门徒弟子,大多拥有高超的法力修为,常年都是陇右各种宗门比试的头名。
而所谓“首席弟子”,就是殿山宗里,各位宗门真人嫡传的头名弟子。
整个宗门,也仅有区区几个人而已。
这样超凡拔萃的人物,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应募法师的人群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锦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