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往往就那么巧,你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约摸两个时辰,叶念安虚弱醒来。他望着旁边一脸肃然的寇隼,露出一丝无力的笑容。寇隼原先紧绷的脸,在见到榻上之人悠然睁开双眼后,也欣然地吐出一口释然之气。
只是,当所有人都围立起叶念安的床榻后,他脸上懵懵的笑意突然隐去。皱起眉头,从发白双唇间蹦出一句:“府尊,可是已到了汴梁?”
没想到重伤的叶念安醒过来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寇隼有些诧异,正想开口说几句安慰他好生休息的话。
“府尊,快走!快回汴梁!越快越好!”叶念安越说越急,说到最后半句时,欲扶着床沿撑起自己的身体。
见了这副架势,寇隼露出为难之色,挑起双眉回头看了眼宫燕。
这一看,叶念安的眼神也跟了过去。“宫大哥,您这是受伤了?”宫燕拉长着脸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府尊,请即刻动身,不用顾忌念安!”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叶念安在短暂的清醒后又昏睡过去。
三人默默退出内堂,神色凝重。他们非是不相信叶念安的话,而是深谙前路仍有明处刀枪,暗地弩箭等着他们。
宫燕心里沉重起来,他担心自己没有把握护送府尊一路周全,可叶先生的话已说得很明白。
想到这里,宫燕下意识地望向通往城外的无尽官道,面色变得冷峻,眼中又似有火苗一般跳跃着。
二三月的青州,被春冬交替、乍暖还寒的气息占据笼罩着。时有绵绵春雨,温凉夜风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大地,让整座青州城的青黑屋檐和街道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层迷雾般的水气。
淅沥细雨,轻轻落在芙蓉酒楼外的鎏金匾额上,闷闷溅出几朵晶莹水花。毫无声响地冲涮掉了盖在上面薄薄的灰尘,让连日来皆无人气的宽敞楼面精神了许多。宫燕站在酒楼紧闭的大门前,没有叩响,直推而入。
这家昔日繁华鼎兴的酒楼,没多久前不知何故竟休业打烊不再营业。原本灯火通明、阔绰气派的三层酒楼,此时如荒弃尾楼般破旧暗淡。
楼外虽是阴雨,可门外光线还是足以分辨人神鬼魅的。不像现在,掩起大门,仿若进了另一个黑暗酷寒的世界。
宫燕眼光逐个从房顶和一些极易错过的角落飘过,越过大堂眺至楼梯,沿着墙壁移向窗台。快要转向屋外那片透进的亮光时,黑暗中‘呲’一声响,就如竹签戳破薄纸的声音,一道黑影像风一样从高处飘然而至,就像是一个悬浮在幽幽雾霭中的魅影。
随着油灯的一声闷响,蹦擦出的小团火花,忽然把屋内照亮开来。
宫燕望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淡定无比。
“宫大哥若是再晚来片刻,愚弟亦启程汴梁了!”此人骤然开口道。
非是心细如尘之人,兴许无法察觉到二人的旧识交情。说起这郑掌柜,也不是甚等闲之辈。因此人名叫郑八,乃江湖三盗之一,功夫位于‘穿堂燕’之下,其爬檐走壁功夫又了得,江湖人惯称‘梁上蛛’。
说起来,郑八经营这芙蓉酒楼一切皆是因为宫燕。被寇父救起那日,宫燕正是从城中府衙偷窃府库官印。
殊不知,顺利得手正欲离去的宫燕,在官仓底库巧遇了同进府库窃盗官银的‘梁上蛛’,当时二人不识便大打出手起来。
因知州府库戒备森严,且官仓为木构悬山,仓顶虽加了无盖天窗,但天窗直径仅一尺宽,人站在官仓地面底距离仓檐窗顶却五丈有余,若非轻功一流的顶尖高手,进去了就很难出库。
郑八与宫燕得手容易,欲同时逃离天窗,岂料窗口一次只容得一人,宫燕还好只是偷了个官印,双脚轻轻一踏地,人便回到了地面。哪晓得,宫燕才翻出衙门,府墙内就传来震天铜锣声,再要迈步,低头一摸腰间,官印不翼而飞。宫燕复一思索,定是适才与郑八交手间又被反掏了去,未及思量,又纵身跃回府墙。
此时府库周围已有举着火把的亲兵涌动,宫燕趁隙探下天窗,却见郑八正举起官印仰望仓顶,四目相对间,宫燕欲复探夺印,却不料远处铜锣声越敲越响,越敲越近。
此刻若再纵身取印,二人必同困于仓底。短促思量间,郑八竟腾地跃至半空,伸直手臂用力向着趴在窗口的宫燕抛出官印。宫燕眼疾手快,身体梭地荡下天窗,右手抓紧窗沿,左手下倾一捞,官印又妥妥握回掌间。
经了这番折腾,宫燕本可以独自离开,全身而退。可想到仓底背起官银负重的郑八,又念及他适才抛回的官印,宫燕也没犹豫,又一次返身而去。
那一次,江湖二盗联手合作,打退了一众亲兵,在城门封闭的最后一刻才侥幸逃离出去。若不是宫燕返身相救,他定然错过了郑八这样劫富济贫的江湖英雄。
二人不打不相识,想在各自任务完成之后相拜兄弟。
孰知,宫燕在返回汴梁途中,因误食了不干净的包子,全身无力,倒于街旁五日后,被寇父所救。
宫燕为了报答恩公,从此金盆洗手,栖身于寇家做了一名护身管家。而郑八呢,得知宫燕效身于寇家,深知自己的江湖身份不磊落,明着现身只会让宫燕难做。
于是,多年来一直暗中跟随。寇隼去哪,宫燕去哪,郑八就去哪。这芙蓉酒楼便是郑八早早听得风声,重金买下等候于此的。
“自从苏府上下遭了灭门,苏氏车马行关张倒闭,愚弟便嗅到了漫溢而出的血腥味。
我一直暗地察看着宫大哥在知府的动向,只为有朝一日愚弟能帮上宫大哥的忙。
昨日得知寇知府离城返朝,想结束琐事就前往汴梁。没料到,这会儿等来了宫大哥……是不是?”郑八边说边迅速瞥了一眼宫燕肩头。
“郑弟,非是不得已,愚兄定然不会来此寻你。
昨日我与府尊在途中遭了埋伏,愚兄尽力尚护了府尊性命,自己也受了剑伤。
只是,前途杀机四伏,我怕凭己之力已无能力再护府尊周全。”
“嗨,宫大哥莫要说这等见外的话!愚弟默默跟随您多年,为的就是今朝!
大哥,放心!我郑八定竭尽全力保您与寇知府安全抵达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