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小刘赶紧找了个电话,打了过去。
你怎么回事,才打过来?小刘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责问妹妹,当然,语气并不是太苛责。
我都跑了一上午了……妹妹有些委屈地说,你先跟老王说吧,后面我再告诉你。
然后,电话里就换成了老王的声音。
啥事,小刘干部?老王在那头问。
老王,还是那个活动的事,你必须参加……
老王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活动有多重要,有什么意义,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就不重复了。但是今天,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个人也希望你能参加,并且,希望你能做到最好。
电话中,仍旧没有声音。
小刘继续说道,我相信,尽管她没有说,让你拿个第一第二名回来之类的,可在我看来,这是不用说的。因为在她眼里,你永远都是第一名,是最棒的……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电话中,传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却依然没有任何话语。
小刘继续说,老王,我知道你已经猜出来她是谁了……昨天晚上我们刚刚通完电话,她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参加,不参加的话,以后就不要去见她了。
真的?
这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老王颤颤悠悠的说话声,而这声音中,既有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又蕴含着一丝丝不可名状的幸福感。
嗯,你娘亲口对我说的,小刘说。
那……她还对你说了啥?
她还说,等到了比赛那天,如果能去,她一定会赶去现场,亲眼看见你站在舞台上,带上大红花,领奖状……
可是,她腿脚不方便哩,又那么大岁数了……显然,电话中的老王有些担心,就连声音中都能听出来有多心疼他娘。
就是呀,老王,就这样,你还不愿意参加活动呢。小刘顺势故意嘲讽了老王一把,无非是希望他下定决心。
我参加,我参加,我一定会好好做的。这一刻间,老王就像个孩子似的,声音里既透着一份听话,又流露着一份欢喜,连颤颤悠悠的声音也没有了。
小刘的心里,顿时像开了花似的怒放起来,他顾不上照顾老王的情绪,噼里啪啦就嘱咐起关于活动的各种事项与要求。
最后,小刘又说,手工艺品类活动,要下周才开始启动,再加上征集的时间,总共有将近40天的周期,足够你用了。材料和报名的事,你都不用管,我来弄。另外,我也托了朋友给你找了一块上好的木料,回头就给你送过来,你就踏踏实实地在家做,等到评选那天,我再找辆车来接你,好吗,老王?
好好,小刘干部。
……
就这样,小刘像完成了一项由市领导专门交代的重大任务似的,终于放下心来。为了保险起见,小刘还对妹妹关照了几句,无非就是多抽出课余时间往老王家跑跑,盯着点他,当然,这并不是担心老王消极怠工,而是看他需要些什么……
此时,阳光炽烈,空气温暖。
小刘所在的组委会临时征用的办公室小院里,几只鸽子正停歇在楼顶的屋檐上,咕咕咕地低语着。天空中一连串的鸽哨声由远而近传来,不一会儿,就在头顶上打了旋儿,随即又飞向远处,直吸引着屋檐上的几只鸽子立刻扑棱棱地飞走了。
这小院的隔壁是一所小学,虽然隔着一面墙,看不到里面,可此时此刻,却能判断出正值课间休息的时间,因为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喧哗声,以及校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播报声,正像声浪一样一波波的传来,清晰可辨。
尤其在广播中,稚嫩的儿童主持人正在表扬两位同学拾金不昧、尊老爱幼的**精神,宣布分别奖励两支铅笔、一张奖状,还有三朵小红花……
此时,小刘慢慢地走出办公楼,打算回文史馆。
他骑上自行车,避开大街,专门挑人少路又窄的巷子钻来钻去,很快就回到了文史馆的院子里。
一路上,小刘面带微笑,吹着口哨,心情很是雀跃和舒畅。老王的问题解决了,活动也推进的很顺畅,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而且,就在下下个礼拜,本来说没有时间亲临第二阶段启动仪式的张高官,竟然在工作座谈会上提出,想前来观摩一下陇南市本次活动的整体运作与进展情况。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也来学习学习,一个常年排行老三的陇南市,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既有活力,又有文化大市的气魄与雏形了呢?
仅仅是一句半玩笑的话,没想到竟给陇南市的领导班子带来了莫大的鼓舞。
紧接着,一份新的市政府指示文件就落到了本次活动的组委会和相关责任领导的办公桌上,要求本次活动的所有相关人等,务必高度重视、认真负责、特事特办,努力将本次活动举办成为全省有史以来最具规模和最成功的一场盛会,而且必须是零纰漏、零事故……
一时间,原本就热情高涨的陇南市各级单位,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上上下下纷纷开始表决心、立军令状,一个个都表现出一副要努力实干、绝不辜负上级领导和市民百姓信赖与期望的劲头来……
小刘作为其中的一员,更是激动不已,也深感安慰。
毕竟他是这次活动的最初创意者与策划者,而目前,还是组织者之一。眼看着当初虚无缥缈的一份设想,正慢慢地走向实现,这又怎能不让人感到欣慰和激动呢?
当然,除了这份欣慰与激动,还有一个让小刘感到雀跃的原因,就是自己终于能为老王做些什么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这场活动到底能为老王带来些什么,或者说,是改变些什么,可毕竟自己已经做了,而且正朝着好的方向在推进着……这就足够了。
这时候,小刘还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老王曾经说过,当初啊,就连省主席也问我和师傅订过家具哩,那些家具可都是我做的,师傅只是在旁边指点指点……
是啊,省主席,一省之长,订过家具……
这也算是老王一生中值得骄傲的一份荣耀吧?
可是,如果把老王的一生视作完整的尺度,把手艺与别人的认可当做刻度这“给省主席家做过家具”,难道就是老王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吗?
小刘不敢断然否定,可也并不完全苟同。
就拿现在来说吧,尽管老王的人生已经走出了一大半,所剩时光,或许无多。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不能做了吗,做不了了吗?是技艺衰退了,还是思想退化了?应该都不是吧。
或许,在黯淡无光的前半生中,省主席的订单,的确是老王一生中至高无上的一次荣耀和人生中难得一见的闪光点,可是,假如把它放在手艺与人生的综合考量中,那它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闪光点吗?
也许,不过是一个权高位重的人,出于喜好或者是炫耀,用金钱购买来的一次收藏吧……
而真正意义上,属于一个人的荣耀,或者是闪光的有价值的东西,又该以怎样的标准去衡量和评判呢?
小刘在心里琢磨着,想必应该是穿越了时光的长河,被大多数人所认可,或者是在历史中有所沉淀吧,就像一项技艺、一首歌曲、一种思想……唯有在经历过时间与历史的沉淀之后,仍旧能够以它独特的光芒或意义,击穿历史的墙壁,或大或小、或深或远地照耀世间……才能称之为有价值,或者叫所谓的光吧?
可是,世间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人呢?而对于像老王这样的寻常百姓,又怎能以这样的标准去评断呢?
一时间,小刘的脑瓜里,各种想法肆意碰撞,火花四溅。
小刘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想多了吧,你还不是作家呢,更不是思想家。
这会儿,一位同事正巧从办公室的大门口走出来,见小刘走上台阶,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不是作家,更不是思想家,就笑着问小刘,怎么,小刘,想当作家了?还是思想家?
小刘笑着摇了摇手,算是打了招呼,便走进了办公室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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