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鸦道,晨间山岚起落。
吴班宝剑上插着两只野雉横在炭火上炙烤,周围只有二十余人,余下多已跑散或被汉军擒捕。
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悔。
计划好好的,只要进入方城,一把火烧掉粮食,方城一带的汉军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只能救火,根本没心思、没力量分管俘虏。
烧掉这批军粮,汉军在田信旧伤发作这个节骨眼,只能加速后退,自然会能给魏军制造许多战机。
烧粮,解除魏军灭顶之灾,这是何等大的功勋?
给魏军制造反攻的战机,这将是自己在魏军体系站稳脚的根本所在。
典满、许仪这拨人可救不可救,除了做引荐人外,再无其他重要作用。
看看连战连败的吴军,得到潘濬后连战连捷,打胜魏军一阵,到现在吴军始终游离在危险之外,保存了实力。
虽说吴军力量没有在这轮汉魏决战中得到增长,但也没有削弱,魏弱而吴如旧,相对魏而言,吴就是进步了。
潘濬是什么样的人?
败犬而已,这样的人都能让吴军起死回生,那自己呢?
潘濬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前护军,自己是中领军,有将军号的领军将军。
扣算履历,自己比潘濬高两级,对汉军体制有更深入的理解!
只是没料到马康竟不怕死,否则自己诓住守军,一把火下去,什么都就顺了。
越想越气,冷静下来心中隐隐懊悔,却不流于面表。
后悔无用,最无用的就是后悔。
自己没得选,从自己父亲参与刺董事件时就已注定要遭受董氏余孽、西州余孽复仇。
许多事情都已经想明白了,难怪田信会不容兖州士人,逼着兖州士人走投无路拥立刘协再做天子;也难怪田信始终针对吴氏家族,东征之役前后连续拒绝自家的善意。
原因很简单,田信是董卓余孽!
这个事情必须告知中原人,必须揭穿田信真面目!
另一边,刘备按昨日计划向宛口大营行进,他翻阅吴班相关的调查案宗,记录着吴班这五天内的会面、接触人物。
吴班跟蔡琰是老乡,期间多有会面。
想到蔡琰饱经风霜的面容,排除吴班被蔡琰策反这一可能性。
随着顾雍、王粲、曹操死亡,蔡家影响力日益衰减,蔡琰不具备策反吴班的影响力。
吴班是个很有胆魄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促成他做出这种可能会影响吴氏家族前程的决定?
吴懿已经用生命证明了忠诚,吴皇后地位稳固,不会因他们的堂弟吴班谋反叛变就影响吴懿一家和吴皇后的地位。
难道是兖州乡党借蔡琰之手,对吴班施加影响,促成了吴班谋反?
有这种可能性,如果吴班成功纵火烧粮,那汉军将全面被动。
宛口大营,刘备在营中暖室见蔡琰,蔡琰特意梳妆发饰。
气氛不是很好,刘备直问:“蔡大家,吴元雄为何作乱?”
“吴元雄惧陈公复仇。”
蔡琰坐在竹凳上有些不适应,双手交叠在腿上:“陛下可知王子师、吕奉先刺董时,董仲颖主簿田景?”
刘备面无表情:“朕不知内情,这田景是何人?”
“乃扶风名士,为人清介豪爽,时任太师府主簿,董仲颖心腹肱骨。”
蔡琰面露一缕笑意:“田景字广明,妾身听闻陈公祖父名讳维,字承明?”
“有此事,潘濬字承明,孝先麾下骁将谢旌亦字承明,因此谢旌改字承光。”
刘备有些不耐烦,从一侧拿起一卷统计的死亡被俘军吏名册,握着竹简轻轻拍打左手:“即便田广明是孝先从祖父,又或是祖父,这与吴元雄何关?”
“陛下,当时吕奉先奉诏诛杀董仲颖,众人不敢动,见吕奉先欲斩董仲颖首级,董仲颖仆从扑身其上,为矛戟刺死。其后田广明复扑身其上,为矛戟刺死。”
“后王子师发诏诛董仲颖九族,田广明一族赫然在列。”
蔡琰语气低沉起来,眨着眼睛不再言语。
王允、吕布发动的政变里,改变了太多的事情,是她本人命运的巨大转折点。
那场政变里,服从董卓的吴匡等关东籍贯的军吏自然会支持王允,结果是很明显的,太多的关东籍贯军吏随着徐荣、吕布战败,被李傕、郭汜等人大肆诛杀。
在这些关东军吏被报复诛杀前,肯定已经对支持董卓的西州士族发动了清洗。
李郭之乱,才彻底葬送了朝廷的威信。
蔡琰抬起头看刘备:“陛下,陈公授业者,必博士李儒等人。”
因蔡邕与董卓的亲密关系,她不仅认识田景,还认识李儒,知道这些人追随董卓想要干什么事情。
一个敢鸩杀少帝的人,就在李郭之乱中失踪,彻底消失在天下人视线之外。
豁然开朗,田信的兵法、师承就此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
李儒能逃走,肯定还有其他人跟着逃走,这些人中或许保存着完整北军训练隐秘,也有可能掌握着皇室的精深工艺。
田信学到了一些,就随着曹操强迁汉中百姓,打破了教授、传承知识的平静环境。
再想到田信种种出奇举动,或许大汉最后的技术底蕴就传承在田信身上。
转了一圈,大汉的又回到了大汉手里。
再想到北伐典礼时田信的顾虑言论,可见田信生于汉中,却清楚雒阳、长安政变的血腥,对这种事情充满抵触、厌恶和恐惧。
如果不留退路,时时思索雒阳、长安血腥政变的田信绝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如果逼田信发动政变,恐怕只会比雒都、长安两次政变更为血腥、彻底。
现在大汉离不开田信,田信也离不开大汉。
心中与田信相关的疑惑纷纷得到开解,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对于政变……没什么好恐惧的,从大汉建立之初就充斥着血腥政变。
大汉四百年,过去不缺,未来也不会缺。
不可能因为自己或田信的当政就能避免,这是人力无法避免的事情,谁强谁就来当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即便是武帝一朝,也无法避免。
有问题就解决,这种事情不能逃避、推脱。
光武皇帝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要拖,血腥的事情没能少一件,反而拖延的祸患越养越大,养到了尾大难除,噬主的地步。
刘备心绪平静,细细审视蔡琰,用一种陌生的眼睛打量,这个可怜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吴班因恐惧引发了多大的灾难。
他递出手中竹简,语气疲惫:“听闻蔡袭有一子,今后还要劳烦蔡大家抚养。”
蔡琰接住竹简,见首枚竹简标题是‘从乱受诛者名录’,她双眸中光彩渐渐暗,翻开竹简就见陈留籍贯下一片黑漆漆人名,里面有许多熟悉的名字。
董祀、蔡袭的名字就在其上,相距不远,为蔡琰一眼认出。
仿佛天塌,蔡琰想到自己的侄孙,强撑着施礼,告退。
吴班叛变出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吴班不出走,可能会因为恐惧,推动针对关羽、田信的政变,集结所有人的力量来跟三恪家族决一生死。
到时候死伤更为狼藉……这不是坏事,刘备安慰自己。
既然同意李严策立三恪的意见,那四个家族就应该真正绑在一起。
吴班是小事,总算弄清楚了田信的师承、出身,这比十个吴班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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