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左右,苏则终于抵达七盘岭,此时灞水流域的雾气已然散尽。
白发苍苍的苏则站在岭上泪眼朦胧,望着熟悉、朝思暮想的灞水,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多少次梦中置身乡梓,多少次惆怅惋惜,现在终于看到了希望,这把老骨头也终于能埋到祖坟里了。
他的视线中,北府亲军三卫、鹰扬二卫已经渡河抵达北岸;东线上游的扬武二卫就在河岸边待命,上游北岸的左军也结阵推进,骑兵已经率先穿过那条人力挖掘的沟壑,正与亲军三卫汇合。
亲军三卫周边的魏军营垒已然尽数插上如火如荼的汉军战旗,而服色土黄的四五支魏军已然易帜,高举青色、红色两色战旗向王忠营垒进围,企图解决掉王忠。
魏军的东线军团除了张雄的长林军撤离、保住建制、兵力,余下的就这么反戈、相互抵消了。
算上闭门自守的石门关守军魏平所部,今日决战之初,吴质雍凉军团就有石门关守军四千人、巴氐千人、烧当羌四千人、归化羌五千人,白马氐、武都氐七千余人,这两万魏军就这么脱离了吴质的指挥,还将王忠的五千河北兵围起来。
换言之,主力决战还没有爆发,吴质就减员两万七千人。
虽然这两万七千人里真正的甲士还不到五千,可就这么反戈易帜,足以打击魏军主力士气。
而下游三河口,虎牙军三卫已经从石河渡河抵达西岸,正原地休整,等待下一轮进攻指令。
石河上游的东岸,怀远率正在岸边组装木筏,以新伐原木制成的木筏足有五层厚,木筏上压着沉重石块。
这批木筏投放后,将顺游而下,从三河口汇入灞水,向北冲击,冲散郭淮布置的暗桩,打破河面封锁。
河面封锁解除,就是灞水上游扬武二卫、左军重步兵出发的时刻,将配合陆议的虎牙三卫完成最致命的战略合围,一口吞掉吴质的雍凉军团主力!
这个战术并不复杂,苏则平复心情时就已经看明白了。
这里也能隐约看清楚魏骑主力的阵地……吴质的选择已经很有限了,他如果调魏骑主力去攻击迂回到蓝田县的陆议,那么南面的北府兵主力就会对吴质发动猛烈进攻。
换言之,吴质已经不可能分兵,他分兵就是自取死路!
唯有正面击败田信,才有一条生路;田信分兵截断吴质的退路,自然要承担风险,与这风险对应收获的就是全歼魏军雍凉主力,一战定二州,免得战事拖延、反复、拉锯。
分兵战术,永远都不会落后。
虽然正面战场北府目前投入的兵力只有亲军三卫、鹰扬二卫,可除了充当预备队的四远率、昭勇率这五个率兵力外,余下都在运动,全部投入到了战争中。
好似摆开拳脚架势的武士,如同展开双翅的鹰;而吴质的魏军,仿佛一条盘起来的蛇。
三河口的郭淮西线军团就是蛇尾,蛇头就是魏骑主力。
蛇身已经一圈圈盘起,所以蛇尾郭淮只守不攻,蛇头吴质只攻不守。
苏则细细审视战局布置,最后目光落在魏军东线被围的王忠部。
如果王忠也倒戈,或协定不战……那么吴质就真正的九死一生了。
王忠虽然被围在高地,可仍然牵制了易帜的羌氐联军一万七千人。
如果王忠也反戈,配合羌氐就有两万三千人,沿着骊山山脚向北摸去,足以让吴质阵脚大乱,军心败坏。
苏则已经没必要前往战场,把他调来是为了劝降石门关守将魏平,魏平已经把王司徒软禁,收拢军队执行固守,已经不需要苏则前去协商。
七盘岭上杜翼在此充任旗号官,如果魏军主力有什么调动,会根据预判树立相应颜色的旗帜,以方便前线各军转换战术。
此刻七盘岭北边山头上立着一个小小的帐篷,帐门向北,杜翼就一个人待在帐篷里观察战场。
他手里握着陆议天亮前移交到七盘岭的单筒望远镜,这么宝贵的东西,暂时还得藏着使用。
上午十一点,灞水五条浮桥被拆除,上游扬武二卫、左军重步兵推动木筏、舟船下水,开始大迂回。
两支魏骑也开始试探性的向前开拔,一支是归化匈奴改编来的武节骑士,正准备冲击羌氐联军,将王忠解救,或配合王忠击溃乌合之众的羌氐联军。
另一支骑军就是辅国将军鲜于辅统率的乌桓骑士,分成一个个百余骑小阵,如鱼群一样出现在田信视野内。
毫无意外,再平阔的鹿塬,在雨水冲刷下,对方就在高处,己方背依灞水北岸,在低洼平处。
骑军对冲,己方先天吃亏。
这个时候要等,等陆议迂回到蓝田县城,如果说服蓝田的魏国虎牙军易帜……那么就是自己主动反攻的时候。
再要么还是等,等吴质急躁,分兵前往蓝田作战时就发动反攻。
如果现在天降大雨断绝自己的补给、退路,那就没什么好等的,拼尽全力发动反攻,先击败魏军主力,再一步步清剿溃散的败军、逃军。
现在忍着不进攻,就是要等吴质露出空档,然后一击致命,以最小的战损,吞掉最大的战果!
耐心!
田信阵前静静等候,身边的蒙多已经按捺不住,不时长嘶,似乎在挑衅远处两里处的乌桓骑士阵列。
等待期间,左军先锋的骁骑军渐渐靠拢,马岱立稳阵脚就策马来到田信戎车前。
这是一架缴获的普通战车,上面撑开田信的青盖伞。
戎车前是郤纂拄着的红黄绿三色长麾,还有左右横着摆开的各类纛旗,每一杆沉重纛旗都架设在战车上,以方便移动。
马岱靠近田信本阵,就见虞世方一袭黑漆玄光甲,背插虞字战旗,骑乘青雀手握月槊在阵前单骑游走,正在挑衅刚来的乌桓骑士,对方正缓缓调整阵列,并未应战。
马岱下马,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瞪大眼珠子的粗陋首级,就那么阔步来到田信戎车前抱拳:“陈公,骁骑军进献氐王强端首级!”
田信只是瞥一眼被自杀的强端首级,微微颔首,就有军吏上前接走拿去清洗、腌制,然后挂上一条竹简,书写首级身份、斩获者;等战斗结束,会重新核实首级真假。
马岱接住北府军吏递来的湿布巾擦拭手上沾染的血渍,侧身向北看着远处缓缓移动,并未猝然进攻的魏军武节骑士:“陈公,乌桓骑士意在牵制北府本阵精锐,好使武节骑士进击羌氐阵势。”
田信扭头瞥一眼北边的武节骑士,也不在意这支规模四千余的魏骑举动。
羌氐联军虽然临阵反戈……可总得有些表示才对,不让这些人流点血,这些人自己都不心安。
跟两汉做了四百年邻居、附庸,羌氐联军对如何当仆从军有着独到、深刻的理解,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反正王忠所部还得钉在那里不能动,不然吴质受到惊吓,跟兔子一样跑了……这两三万规模的魏骑一哄而散,成建制抓回来简直是做梦;断绝补给的溃败逃军,足以将关中最后一点人气挥霍一空。
见田信反应平淡,马岱就说:“陈公,我兄恐羌氐不堪战,欲率军前往就近督战。”
督战后,羌氐联军自然受左军影响力大一些。
起码,羌氐联军建立的功勋,需要马超进行稽核、担保、申报,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亲密了。
这种事情……田信在意么?
当然不在意,现在马超本阵距离羌氐联军也近,可以就近调转,前往督战。
反正,击破魏骑主力缺的是骁骑将军马岱麾下的骁骑军。
马岱小心翼翼等待田信回复,田信周围的中高级军吏也不表达意见,约三个呼吸后,田信开口:“善。”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