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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胜

平郭城下的高句丽大营扎着两支兵马,新城军镇全军和乌骨军镇的乌镇鹰兵。

遍数高句丽国内军镇,以乌骨军镇军力最强,尤其所辖的万余乌镇鹰兵,又被敌家称作乌巢枭兵,军锋之强,举国无双,堪称天下强军,更是高句丽的擎天柱石!

而高奴子的新城军镇,原也有镇国劲旅镇北牙营,却尽诛于司马之手,如今全镇步骑混合,仅有万余兵力,虽远不及乌巢枭兵精锐,与封抽的平辽镇相比,倒也算是旗鼓相当。

但眼下周仇也顾不上两支兵马的统属了,他急迫的要趁敌病要敌命,不管是鹰兵还是新城兵,但凡能拉出营来的,整顿一支算一支,而高奴子已经亲率约有三千露头的第一支兵马,直奔封抽杀去。

时间,不论高句丽还是封抽平辽镇,争的都是时间,而平郭城中的司马白,为的也是时间,更确切讲,是在等一个时间点!

高奴子不求将封抽一击而溃,只要能扰乱封抽整备军伍,便可为鹰兵主力赢得时间。

此时的平辽镇大营哪里还有防备可言,前锋受灾较浅,也已不成行伍。多有兵刃不全,马匹跑丢的,却只能硬着头皮朝前顶上去,以期为身后陆续游上岸的同袍赢得时间。

高奴子居中调度,尽管匆忙整合在一起的兵马配合生疏,但江铰横山大阵还是勉强架了起来,顿时笼罩封抽前锋兵马。平辽镇哪边有兵马冒尖,高奴子便着力削平,更需把缩后的敌兵赶进水里,大阵运转虽不顺畅,也算堪堪够用了。

平辽镇前锋兵马是封抽的老底子,如今空占了一个数量优势,却被大水冲的建制混乱,江铰横山之下,便更加四分五裂,形同散沙!除了苦苦抵抗,已别无他策!

一场血战,双方从午后拉锯到傍晚,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平辽镇兵从水里爬出来,可一支支的高句丽兵马也已杀到。

供平辽镇落脚的滩涂越来越小,两万多兵刃甲胄不全的平辽镇兵被挤在了一小块滩涂上,一片哭天抢地,军心崩溃在即!

封抽挤在乱军中更是老泪纵横,他机关算尽却一朝付诸流水,他十分确定自己被石邃和司马白卖给了高句丽贼。如今他只盼司马白能稍有恻隐之心,哪怕一点点!都是汉人,岂能坐看外族屠戮?

又一营枭兵整顿完毕,气儿不待歇一口的便被周仇派去了城南滩涂。

周仇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他无比庆幸扎营时便考虑到了响水河有溢水风险,也无比佩服自己将大军分拨分批派出的果敢狠辣,倘若等全军整备好再出击,岂不事倍功半?

谁讲添油之术就是一定便是兵家大忌?不见现在已然锁定胜局!

同时,他又打心底里瞧不起慕容鲜卑,也算堂堂劲旅,却沾染了汉人拖沓毛病,不就是淹了一点水么,何至于拖到现在,也还没整顿利索?但凡麻利一点,岂用拖至夜战!

他正腹诽着,便见当面平郭大门缓缓打开,周仇右眼皮忽然一跳,不祥之感瞬间弥漫心头,鲜卑崽子为何从东门而出?!

一阵刀光,明晃炫眼,司马白一马当先,越出城来,继而三千慕容铁骑奔腾而出!

大军锋首,正是慕容鲜卑赖以威慑辽东的一千铠马甲骑!

这三千慕容铁骑便如缱绻浅水的蛟龙,一朝入海,逐渐伸展身躯,既出城门,霎时风驰电掣,直冲高句丽大营杀去。

朝夕隐忍,时机已现,大杀四方,便在此时!

“小儿欺我!”

周仇大惊之下,一声怒骂,他呆望径直杀来的慕容大军,隔着老远,便已感到敌人冲天的杀气。

是了,仇深似海难免杀气冲天!慕容鲜卑虎狼之性,如何会屈身下节?!自己戎马一生,朝堂捭阖,沙场纵横,究竟中了什么邪,竟信了司马白的花言巧语!

可他们也的确为王上大军让开了道路,纵然眼下得势,岂不虑王上倾国之师报复?

想不懂,想不通,想不透!

周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被司马白卖了!

“小儿,小人!”周仇仰天长叹!

慕容铁骑转瞬即至,此时的高句丽寨墙东倒西歪,四处缺口,营中虽余数千兵卒,但却分散在各处收拾营面。

如此毫不设防的营垒,哪堪铠马甲骑一冲?

一击即破!

甲骑如钢铁洪流,毫无阻碍的破营而入,兵锋直指痴呆帐前的高句丽当朝左安君、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

周仇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念叨小儿小人,已无任何应对之法!

主力尽出,与封抽鹬蚌相争之际,却突然现出渔人,除了束手就擒,还能怎样!

直至看见那个赤甲如血,瞳眸黑白各异的大晋昌黎郡王,斜擎一柄极狭长横刀向自己砍来,周仇方才自嘲一笑,长叹一声,小儿好手段!

接着周仇视野忽然高出近丈,低头一看,下面那具熟悉的躯体已然没了头颅,喷着血注,正自摔倒。

司马小儿,周仇想再骂一句,却已骂不出声了。

临阵枭首!

一刀砍飞周仇脑袋,营中高句丽残兵见主帅阵亡,军心顿时大散!

虽仍有三五千兵力,但各自为战乱作一团,哪堪抵挡士气如虹的慕容铁骑!

三千铁骑四下分进合击,扫荡贼寇如风卷残云,后续出城的平郭汉军步卒也已跟进战场,杀入营内,开始四面清剿残存抵抗。

司马白兵锋如迅雷般凌厉,从兵出平郭东门,到一锅端了高句丽大寨,前后仅只一盏茶的时间!

而被平郭城墙隔档着视线,此刻在平郭南城门下大呼酣战,越战越勇的高奴子竟毫不知情!

平郭南门一片尸山血海,激战已无悬念!

万余高句丽大军在狭窄的滩涂上节节逼近,有条不紊的将封抽兵马朝河里赶下去。

封抽几次组织兵马强行突击,却都败在了江铰横山之下,近三万大军大半身陷河中,几无立足之地。

为防被水冲走,人人结臂成墙,哀嚎震天,全军覆灭为时不远!

高奴子胜券在握,汉人哀嚎在他听来无比悦耳,调兵布阵之间已带了虐杀意味。

封抽算是他的老对头了,从前他做梦也想将襄平城踏为平地,将平辽镇屠戮干净,将封抽绑至脚下凌辱,今日夙愿得偿,岂不畅怀!?

正当他意气风发,头上却有一阵箭雨洒下,他一个不防,险被一箭射穿,继而整个军阵为之一挫,中箭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人!

“长没长眼睛!”高奴子转头朝平郭城头怒骂,这帮鲜卑崽子,一点力气不出也就罢了,便连射箭助阵也还摆了乌龙,待到进城,有其好看!

熟料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抛落,继而一波接一波,竟连成箭幕,统统射入高句丽军阵内,军阵顿时生乱!

高奴子瞠目结舌,鲜卑崽子反水了!

“报...大都督,鲜卑大军方才端了咱们大寨!左安君...左安君殉难了!”

“啊!”高奴子哇的喷出一口血水,军情让他难以置信,怒火攻心之下,破口大骂道,“司马小儿欺我!必不得好死!”

“呜...呜呜...”

这是慕容鲜卑冲锋号角,三千慕容铁骑弥漫杀气,已冲杀而来,兵锋所指,正是宿敌乌巢枭兵和新城镇兵!

封抽见慕容大军终于合击高句丽,不禁老泪纵横,大叹绝地逢生,此刻恨不得与司马白磕头谢恩!

高句丽兵马见对面敌军大旗上赫然悬挂着自家主帅周仇的脑袋,便知大寨已毁,老巢被端!

高句丽形势急转直下,从稳操胜券变成了前后受敌!

高奴子麾下虽有近一万五千兵马,但与平郭兵马和封抽联军比起来,仅从数量上讲已是绝对劣势,而若论兵马精锐,怕是也没法同慕容鲜卑的铠马甲骑相比!

若是一味熬兵苦战下去,必然得逐渐失利,乃至覆没在平郭城下。

高奴子已不再指望此战能够取胜,他只图凭着枭兵精锐、凭着自已绝阵江铰横山,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撤兵回去。王上主力克日即到,待时再报仇雪恨,一洗今日被司马白出卖之辱!而既然要撤,自然是越快越好,待到封抽从河里爬出来,便是前后夹击的死局,想撤怕是也难了!

此番对决,不论是慕容铁骑还是乌巢枭兵,两方都是辽东大地上的顶尖精锐劲旅,乌巢枭兵有新城镇兵配合,有名将高奴子坐镇,虽然腹背受敌,却依旧有一搏战力!

反观另一边,封抽兵马虽多,短时间内却也只能敲敲边鼓,平郭城头箭雨虽利,只要高句丽兵马稍撤远些,便可避过。

如此论来,胜是不难,但若想取得大胜,现在唯一可凭的,便是司马白那三千慕容嫡系铁骑!

只有将准备逃跑的高句丽兵马截住,才能给后续进入战场的友军赢得时间。

但三千对阵一万五,别说纠缠,更或击溃,便是自保都似乎有些悬!

这是司马白初次指挥这般大规模的骑兵野战,万幸之前随他征战过的数十鲜卑幢将队正早已归队,架起了慕容铁骑的基本骨干。

有这数十精锐老兵居中呼应,司马白对于这三千大军虽不敢说是如臂使指,却也称的上调动自如。

而且夜幕来临,天色已近昏暗,正是司马白矩相珠胎大展神威的时候!

再见江铰横山大阵,司马白已无初次的惊愕与赞叹,他知道高奴子已无战意,看似拼命,却仅只为了打开一条逃生通道而已!

他聚集目力,果然矩相珠胎的异能感官再次出现,敌军调兵排阵,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底,这神奇之力似乎非常易控,只要司马白想看,竟然便能看到!

而初窥本经阴符蕴含的天道,那些所谓的虚虚实实在他眼里便如孩童嬉戏,已然一文不值!

连他自己也是万分感叹,矩相珠胎竟和本经阴符七术如此相得益彰!

老贼既要斗阵,破了便是!

司马白心中忽觉一阵失望,只觉高奴子这所谓名震天下数十年的江铰横山,不过是区区障眼法罢了!

这种儿戏竟也能称雄世上?

时无英雄,竟令竖子成名!

司马白甚至无需琢磨,便知敌人前军大幅伸出是为诱引自己兵锋深入。后军看似缩回,实乃分成两部,一部意欲配合前军横截包抄,另一部三五千人,却是高奴子帅旗所在!

高奴子怕是要做那丢车保帅之举,舍弃大军主力而独自趁机逃脱了!

想跑?没门!

哪怕高奴子兵马过万,五倍于己,但只要继续操弄这套玩意儿,司马白有信心一击毙敌,于万军之中取高奴子首级!

他此时尚不知道,他那冰白异瞳,不久将来便会威震八方诸侯,慑服天下一十九州!

太白之瞳,天赐破势,无坚不摧,无锐不破!

辽东大地上最顶尖的两支精锐,即将碰撞,一决雌雄!

斗阵!

双方都已放开马速,全力冲阵。

两军即将接阵之时,慕容铁骑竟犯了兵家大忌,只见三千精骑忽然一顿,收缓了马速,放由高句丽前锋冲撞上来。

两军碰撞一处,出乎慕容众将意料,看似舍命一搏的敌军前锋却绵绵软软,极为不情愿撞阵一般,一冲之后,竟再无后力,轻易便被格挡回去!

其实高句丽前锋这一冲看似凶猛,实际只是虚招,只想引着慕容兵锋向左偏移,继而一甩,靠后军续着力道拦腰截击。只要两边兵马一接阵,慕容大军必然着道,继而再被拦腰一截,想要撇开纠缠那是万不可能,除了与高句丽兵马周旋死磕到底,再无他法!

这招依靠枭兵主力使出的江铰横山,实乃糅合了阵义精华,只图纠缠牵制慕容大军,给主帅腾出空来夺路而走。

谁料慕容大军居然犯着兵家大忌,阵前一顿,这一顿便让高句丽前锋图谋落空,只能再勉力朝前伸上一伸,而前锋这一伸张,却与后军断了关联。

便如一条绷紧的绳子,猛然被扯断了!

后军却仍旧按部就班的朝左拉开架势,以图拦腰一击,却因司马白临阵一顿,而扑了个空!

各行其事,尽皆失算,江铰横山大好军阵登时自行四分五裂!

高奴子所部乃是五千新城军镇本部兵马,只有少量骑军,歩卒占了大半,本想护着主帅趁乱开溜,谁料竟直奔慕容铁骑的矛头之下,仿佛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童,只能傻乎乎楞在当场!

“杀贼!”

慕容角号再起,三千铁骑提起马速,擦着高句丽前军兵锋,拼着些许折损,向斜后猛插下去,直指势单力薄的敌人后军右翼!

那里正是高奴子所在!

看着自行四分五裂的大阵,高奴子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是他耗尽毕生精力悟出的江铰横山大阵啊,敌军似乎什么都没做,便给破了?

数十年间,他耗尽心血不断完善推演阵法,虚实之间已可操练出百种以上变化,江铰横山大阵终得圆满!

他以镇北牙营为主力的一万新城镇兵屡抗鲜卑虎狼之兵,保北境数十年平安,更使此阵威震辽东乃至扬名天下!

谁料却遇上了一个司马白!

竟将大阵破了!而且是何等的轻而易举!

高奴子满心怨忿,只道时运不济,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纵有万千变化,也只是算计俗道,终有一叶障目难窥本真。

而司马白虽只区区一顿,却是靠的天道真彰,俗尘凡道再是繁复,在其面前也只如一堆乱麻,何须去理那些绳头?

只需轻轻一剪,便能迎刃而解!

高奴子纵不甘心,又能奈何?

他有些后悔,若是全军豁出去与慕容骑军实打实硬拼一仗,仗着兵马数量优势自能死磕对手,但却被那套所谓虚实演换,把自家弄的四分五裂!

这样的兵阵如何当的慕容铁骑全力一击?

三千铁骑一个冲阵便击穿了全无战意的新城军镇歩卒,司马白更是早早找出高奴子方位,斜擎御衡白,直奔而去!

“司马小儿!”

高奴子也只骂了一句,便见刀光一晃,继而身首异处!

万军之中,再枭敌帅首级!

贼兵大乱,面对散沙一般的贼兵,慕容铁骑横扫战场,数透敌阵,犁出道道血路,贼军终于大溃!

随着后续平郭步卒和平辽镇军开进战场剿杀贼军溃兵,胜局底定!

司马白凭借慕容铁骑之利,一战全歼乌巢枭兵和新城镇兵,亲斩高句丽南北双璧首级,辽东危局已然扭转!

平郭城前连着乌角声一片暴喝,声震于天——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注:上以纵横术离间三贼,诈羯人坐壁上观,唆叛军移营江滩,暗掘江坝以淹之,诱高句丽贼鹬蚌相争,继以三千铁骑尽诛贼兵两万,临阵亲斩贼帅周仇、高奴子。——《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世传武烈冰白异瞳有天赐破势之能,可识阴阳断机谋,或以为此皆话本戏言,吾亦不敢修于《晋书》。但圣贤重瞳屡闻于史,众皆信然,何疑武烈破势乎?——唐·房玄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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