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因为海棠和杜十娘的缘故,逐渐开始对吃的感兴趣,虽然她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贪嘴的姑娘,可在不久之前,她从不觉得这些东西的味道有多好。
能让她入腹的东西少之又少,多是故人给她,她才会吃。
像是少年拿火盆煮的肉,又像是卵生湿生的小家伙赠予的果子、以及某人自己种的茶。
可有一点例外,那就是酒,只有酒水她是会主动去吃的。
因为记得这一点,所以杜七对酒水一直都有兴趣,可十娘总不让她喝,甚至哪怕是一起去买酒都不让。
她记得这该是个能够消磨时间的好东西。
杜七心想自己对酒不说有多爱,至少比茶水要喜欢许多。
她这些时日在秋水身上感知到的些许熟悉的气息,思来想去,只想起了那个在她面前念叨“乾道”、“坤道”,不仅喜欢算命还喜欢泡茶的人。
那人很无聊,杜七觉得他以前如果不是总是请她喝什么红茶,而是请她吃酒……想来她应该会更高兴才是。
想到这儿,杜七轻轻叹息一声。
自打入了春风城,与姑娘们整天腻在一起,见惯了姑娘们的套路,她才知道自己以往的那些故人一个个有多么没用,丝毫不会讨姑娘家欢心,也难怪她一直都没有喜欢的人。
一旁的鱼行舟见到杜七盯着酒水发呆,以为没有听到她的话,唤了一声:“妹妹。”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她该是杜七的姨娘,可她也没有要与杜十娘相认的意思,才以阿姊自居。
再一次听到鱼行舟的话,杜七收起杂乱的思绪,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歪着脑袋问道:“姐姐,可有事?”
鱼行舟微微一愣,心想杜七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她指着自己面前的酒壶说道:“若是好奇,要不要尝尝?这是果酒,没有什么后劲。”
“……果酒?”杜七略有意动。
她喜欢吃果子,对酒水也好奇,所以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就在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秋水开口了:“十姑娘说了,在舫上不能吃酒,七姑娘该是没忘才是。”
杜七转过头。
只见秋水一副严肃的模样。
她倒是真的很严苛的执行杜十娘定下的规矩。
杜七就喜欢这样的姑娘,所以她摇摇头:“还是不喝了,十娘知道又要骂我了……”
酒是消磨时间的东西,可她现在有十娘在身边,时间只有不够用哪里有可以浪费的?
鱼行舟轻轻点头。
她只是喜欢这个姑娘所以才随口一提。
之后,唱戏的姑娘纷纷登台,一时间仓内热闹无比。
杜七听的认真,秋水感觉新鲜,也仔细的看着台上姑娘们的妆容。
只有鱼行舟心神不定,先不说身旁的杜七,现在她的师父可是和那隐仙祝桐君在一处吃酒……
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会聊些什么,以及那祝桐君居然真的是一副风尘女子的模样,单单说那股子媚气,即便是她这个女人见了都面上发烫。
梅花庵女修的冰清玉洁那可是世人皆知的。
说她是梅花庵的前任庵主……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鱼行舟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手伸入荷包,握住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锦盒。
这里面是一粒来自天枢阁的三品元游丹,是她珍藏了有些时日的宝贵丹药,更在那四品洞宫丹之上。
石婴吃了破障丹的事情她一直放在心里。
鱼行舟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其交给杜七,思来想去认为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做,便将其重新放好。
她已经和师父说过要去春风城一趟,那时候……她再想办法把这丹药交给石师妹。
……
……
许久之后,场内清戏告一段落,姑娘们下台歇息,杜七也松了一口气,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转头说道:“秋水姐,这场戏你觉得怎么样?”
秋水听的认真,说道:“很好听。”
台上的一个个少女年龄都不大,可表演娓娓动人,声音珠圆玉润,若飞泉鸣玉,琅琅上口的词陪搭配着姑娘们娇柔的顿挫声,似是小手在她心上抓挠着,新鲜而有趣。
“好听是好听,可今天的这场戏不是那么好看。”杜七说道。
鱼行舟放下酒杯,说道:“妹妹这是何意?这一场牡丹记是我听过味道最正的戏,怎么会不好听。”
“好听是好听,可故事很奇怪。”杜七说道:“世上哪有人死了还能活过来的?”
鱼行舟看着杜七认真的模样,一时失笑。
《牡丹记》写了官家千金对梦中书生倾心相爱,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之后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正是姑娘们喜欢的戏码,可偏偏到杜七这里失效了。
“这位妹妹……倒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鱼行舟笑着说道。
杜七眨眨眼,她只是认为起死回生完全不可能,所以才真正意义上的出了戏,觉得不是那么好看。
“妹妹慢慢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鱼行舟起身。
“嗯。”杜七点点头。
二人只是萍水相逢,自然没有那么多话。
鱼行舟离开后,秋水向杜七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七姑娘不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奇怪?”
“奇怪?大冬天穿着短裙是很怪。”杜七说道。
秋水摇摇头,说道:“她……和这儿的姑娘不一样,有些扎眼。”
杜七想了想,明白了秋水是说鱼行舟身上有剑气,看过去一时间有些刺人。
她抓住秋水的手,说道:“姐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底子还在,比寸心那个傻丫头要强太多了。”
“七姑娘?”秋水眼里有疑惑,显然是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
杜七也没有打算解释,她觉得旁人认不出现在的秋水是对的。
因为散功是会变年轻。
杜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不比祝平娘强多少的身材,又看了一眼秋水婀娜多姿的女韵,轻轻叹气。
杜十娘总是惦记着这一点,杜七就是不在意也该在意了。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她定能让十娘满意的。
……
之后,杜七和秋水又看了几场戏,接下来都是姑娘家之间的情感戏码,所以杜七和秋水都很满意,尤其是秋水,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休息时间还捏着嗓子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唱出来姑娘们口中那细腻婉转的腔调。
她没学过唱戏,也没有什么天赋,只能悻悻了事。
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是杜七都是,更不要说是她这个没做过几天正常女人的人了。
反倒是秋水的表现引起了戏台上姑娘们的注意。
事实上从杜七到来之后,满厅的注意力就在她们的身上,毕竟杜七已经足够好看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并不逊色于她的人。
歇台后,有姑娘们围上来,叽叽喳喳像黄鹂鸟围在杜七和秋水身边。
“七姑娘,这就是秋屏姐说的秋水妹妹?可真好看。”
“能不能摸摸……”
“呀,皮肤好好。”
一阵拥挤间,秋水脸色发白,她兴许没见过这种场面,便下意识躲在杜七身后。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有许多只手在她身上掠过,让人十分的不自在。
杜七经历过披罗居姑娘的“蹂躏”,对于这种小场面早就是见怪不怪了,她任由一众姑娘亲密的动作,如常的与她们相处,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姐姐们,方才那牡丹记……最后那牡丹真的是起死回生了?”
“你们瞧七姑娘这个认真的模样。”那先前演牡丹的姑娘笑着轻轻捏着杜七的脸,说道:“只是一出戏,七姑娘想她活着就活着,想她死了就死了……真要我说,要什么男人,死了投胎找一个姐妹也很好,所以说戏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姑娘们听到她的话,呸了一声。
杜七听到那演牡丹的姑娘说的话,便明白原来是假的。
想来也是,她可不记得世上有起死回生的人。
别说什么《牡丹记》,就是改成《海棠记》都不行。
就在杜七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感觉有人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角,看过去便是一怔。
只见秋水看着她,似是在请求她的帮助。
不说乱糟糟的衣裳,连头上那红色的缎带都散开了,此时的秋水一副软踏踏的模样,哪里有先前阻止她吃酒时候的半点硬气。
杜七眨眨眼。
是了,春风城的姑娘们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她们觉得可爱的,什么人都撸给你看。
她和安宁以及石婴都经历过的,现在换秋水了。
“七姑娘,咱们……回去吧。”秋水很认真的说道。
杜七想了想。
秋水才入淮沁,万事都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她点点头,说道:“姐姐们,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好,七姑娘记得早些睡,这位妹妹也是。”唱戏的姑娘们听到杜七的话,纷纷让开身子,那先前对着秋水“动手动脚”的姑娘们也轻手轻脚的替她整理好了衣裳,连缎带都重新给她系上。
秋水松了一口气,主动牵住杜七的手往外走去。
此时船舫靠岸,杜七与秋水一同下了船,直到绣鞋踩到地上,秋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喘息几声才站稳身子。
杜七看着那逐渐远去的画舫上,姑娘们正对她们挥手告别。
杜七转身对秋水说道:“姐姐们都是好人,就是有时候热情的过了些,别往心里去。”
秋水嗯了一声,似是还有些许阴影。
她若是还记得以往的东西,便知道她从出了家之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这般落跑过。
二人上了岸准备回不系舟,还未走几步,就又听见姑娘们的吵闹声。
“这不是春风城的小巡吗?怎么跑咱们淮沁了。”
“小弟弟,我在城南和你一起吃过午食,你还记得姐姐吗?”
“是了,就是他……他也帮过我。”
“若是不嫌弃,一起去听曲子如何?”
姑娘们热情的声音不绝于耳。
秋水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远离前方的是非之地,却不想杜七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瞧着那被一众女人围住的疤脸少年。
是他?
他也来春风城了啊。
这样留着疤痕的人是容易被人记住,更不要说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孩子。
杜七记得这孩子是被卧松云抓着的,跟着她和十娘整整一路,只是到了淮沁之后就没见过人,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秋水虽然想早些回去,可还是问道:“七姑娘认得他?”
杜七嗯了一声:“他帮过我几次,嗯,我也帮他结果茶水的账。”
她也没想走过去与他说话,正要离开,就听见那疤脸少年忽的喊道:“七姑娘!”
杜七停下脚步,看着他那涨红的脸。
本来还围着的女人看着那疤脸少年紧张的模样,纷纷意识到了什么,掩面一笑,结伴散去,不再在这儿纠缠。
“多谢姑娘解围。”疤脸少年松了一口气。
“我没想帮你,是你叫我的。”杜七如实说道。
“……”疤脸少年语气一滞,旋即尴尬一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秋水静静站在杜七身后不说话,杜七则问那疤脸少年:“这儿的姐姐好像挺喜欢你?”
他没有承认,只是指着自己的那毁坏的脸说道:“是容易让姑娘们记住。”
“你在这儿做什么?也是来找姑娘玩乐的?”杜七问。
听到杜七的话,疤脸少年汗便下来了。
“姑、姑娘,我……我不是……”
“好了,你冷静些,我只是随口一问。”杜七问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回姑娘,算是吧。”疤脸少年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前水润。
“算是?”杜七瞧着他,耳朵微动。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
十娘不让她与男人过多接触,所以需要少说一些。
“有什么事,快些说,我要回去了。”杜七提醒他。
疤脸少年紧张的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说道:“师父说……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
“师父?你师父是谁?”杜七疑惑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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