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把戏……吗?”七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看起来,比起杜十娘真的要更加疼爱石闲。
兴许就和杜十娘不担心红吟一样,那些更需要担心的丫头显然更需要关切。
可是对于七姨而言,石闲的的确确比起杜十娘要更像她年轻时候的性子……看到了石闲,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当然,这儿说的是没有遇到杜十娘之前,用冷淡面容对待外人的那个样子。
至于说,青萝她年轻时候,也不知道是更像红吟,还是十娘?
“石丫头的的确确是没有出息。”七姨看着杜十娘眼里的无奈,心中一片愉悦。
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发生这种有趣的事情,也能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十娘,石丫头若是真有胆子给红丫头使绊子,你会怎么办?”七姨说道:“我说的不是小孩子的把戏。”
轻一些的,比如故意陷害红吟。
重一些的,比如店里的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
“我会生气的吧,毕竟……我可不想瞧见四闲和阿寻闹的不欢。”杜十娘说着,旋即抿起嘴角:“不过,她如果真有那个胆子,我还是会高兴的。”
变成坏人的样子,以后她也就不用担心石闲会吃亏了。
“我想也是。”七姨眨眼,她觉得杜十娘就是会高兴的,最简单的……如果石闲真有给杜十娘使药的胆子,杜十娘恼怒归恼怒,但是高兴的成为一定会更多。
很明显的,石闲并没有这个胆子,也不舍得。
七姨轻轻叹息,如果石闲若是性子再恶劣些,她也不至于整日做杜十娘的思想工作,几块暗舒荷下去,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杜十娘的性子柔软,每次在石闲想要做坏事的时候,只要瞪她一眼,她就什么都舍不得做了。
“十娘,就你这软塌塌的模样,换在以往的春风城,早就让姑娘吃的渣也不剩了。”七姨无奈的说道。
“以往的春风城?”杜十娘有些好奇:“姑姑们都是敢爱敢恨吗?”
“那帮子女人没有什么出息,你瞧你青姨和温姨就知道了。”七姨啐了一声,旋即想起了什么,目露怀念,轻声道:“早些时候,我在梨园里倒是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姐姐,算的上是敢爱敢恨吧。”
“我可是很少听您说以往的事儿。”杜十娘眼睛一亮,抱着七姨的手臂,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那姐姐并非是望海店的姑娘,出手阔绰,喜欢逛梨园听戏,身边偶尔会带着一个……不知是姐妹还是丫鬟的人。”七姨眨眨眼:“丫鬟的身上很香,说不出是桂花还是兰花的香气,不知道什么种的胭脂……嗯,该是很漂亮的人,可惜她们总是戴着面纱,我没有怎么瞧见过脸。”
因为这两个姑娘并非是形影不离的,所以七姨与另一个人并没有见过几次,但是……那样清冷的气质,只是瞧见一次就不会忘。
可以,这两个人的脸,七姨一次也没有瞧过,不然自然会发现秦淮那和娘亲完美复刻的脸。
“七姨,您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记得?”杜十娘惊诧的看着七姨:“难不成,这姐姐是您喜欢的人?所以才总是吊着青姨……是了,咱们这些姑娘都是喜欢洒脱一些的姐姐。”
“讨打呢?”七姨瞪了杜十娘一眼,随后解释说道:“那姐姐有的是银子,我没少承她的情,有一阵子离开店里,做了她的小先生,教教她写字……画画之类的琐事,印象比较深。”
“女子六艺?”杜十娘理所当然的点头,曾经的七姨都做过一段时间的花魁,要学女子六艺,自然是要找她的。
“可惜她学的……不怎么样。”七姨一想到两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算计着要给某个男人使药的事儿,便觉得,这样的姑娘真的是不拘一格?
“具体的事儿我就不说了,不过那姐姐行事的方式,随心的很。”七姨勾起嘴角。
“随心?随心不就是不守规矩。”杜十娘摇摇头,说道:“不过她不是咱们店里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够吸引到您。”
她听柳青萝和温梨说的七姨,年轻时候简直就是大家闺秀、乖乖女的典范。
对于满身缠绕着繁杂教条的七姨来说,忽然出现这般洒脱的姐姐,自然是印象深刻,说是憧憬应该都是不为过的。
“……”七姨深吸一口气。
七姨认为互有好感的人,就是要有一方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才能够突破那一层障壁。
杜十娘和石闲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其实不光是杜十娘,她和柳青萝何尝不是这样?
“七姨,您说的姐姐后来怎么样了?”杜十娘有些好奇这样的人当初怎么没有把七姨也一并“收”去了。
“后来?我也不甚清楚。”七姨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倒是听说她在淮沁住下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不清楚了,不过淮沁留了她不少的画。”
“原来是这样,我说……那些画瞧着笔法怎么这么眼熟,原来与我一样,都是您教的。”杜十娘大概知道七姨说的是谁了。
她家里的床头就挂着一幅吧。
连方之南都见过的人,向来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情,七姨有一大把的时间,却什么都没有做,看起来就是一般的交情,是她想岔了,根本就算不得是憧憬。
“不过,您也是很没出息了,既然喜欢,怎么就没有跟着人家一起走?”杜十娘眯着眼睛。
“你说什么东西呢。”七姨轻轻敲了一下杜十娘的脑袋说道:“丹青也并非全是我教的,她找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底子。”
七姨说着,语气一顿。
那人是怎么称呼的?九姑娘还是海棠?
几种叫法都听人唤过。
说起来,从她十多岁的时候,到最后知道消息、大概十七八年前,那姐姐陆陆续续的总是出现在春风城和淮沁,就好像一直没有离开似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
说不得又是哪个仙门吧。
她对杜七有好感,说不得是因为杜七是她见过的第二个能够将青绿色穿的那般好看的人。
一个是九姑娘,一个是七姑娘。
杜这个字,也有棠梨的意思,所以七姨觉得世界上有些巧合就真的很有意思。
“所以,我其实不甚厌恶仙门。”七姨抓住了杜十娘的领子,将她整个人拽的低了一些:“七姑娘和你修炼有成是什么样子,我还是很好奇的。”
“按照说书先生的话,修炼的应当是什么魅功吧。”杜十娘啐了一声,旋即不想理会七姨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整日缠着先生的严姑娘,您怎么看?”
严天心?
七姨嘴角微微一抽。
师承怎么也说是她的父亲,杜十娘询问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看其他人追自己的父亲?
“怎么看?我认为她挺好看的,老东西该是配不上那个姑娘的。”七姨想了想,便觉得自己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所谓的觉得师承背叛她娘亲的想法更是一丁点都没有。
杜十娘看着七姨的面容,微微一怔后就明白了。
七姨就没有将师先生当做父亲看过,自然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情绪。
在七姨的记忆中,父亲这种存在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任重而道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说石丫头吗?怎么话题转我这儿来了?”七姨平静的看向杜十娘。
“是您先提过去的。”杜十娘伸了一个懒腰,旋即眼睛眯起了一些:“我还是觉得,四闲和淮竹姑娘更加的合适。”
七姨指了一下石闲离开的方向,缓缓说道:“这种话,你等着她会因为淮竹姑娘而落跑的手再说吧。”
“也是。”杜十娘叹气,随后眨眨眼:“十娘,你说,我给四闲使药,然后把她送到淮竹姑娘那儿……怎么样?”
“你舍得?”七姨反问。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
……
此时,牵着纤阿的手在走廊上一顿狂奔的石闲完全不知道,她所害怕的事情在杜十娘和七姨眼里完全无所遁形,人家都能猜到她在害怕什么,而且根本就不在意。
杜十娘不在意,但是石闲却在意,于她而言,哪怕杜十娘因为红吟受伤的事情而真心的、恼怒的只骂她一句,她也会翻来覆去、半个多月睡不好觉的。
石闲脚步匆匆,月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瞧着让人心悸。
“……”纤阿此时被石闲抓着手腕,跟着石闲一路小跑,白裙摇曳,额前起了几丝水渍。
纤阿怔怔的看着前面那提着猫脑袋、夺路狂奔的姑娘。
她上一次被人牵着手一路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踉踉跄跄的跟着石闲,记忆却早已陷入了回忆。
方才差点就见到被元君换作七姨的人了。
纤阿摸了摸自己的脸。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说起来,她虽然被海棠这般拽着去梨园听过戏,但是那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海棠身上,完全就不知道自己听过哪些戏、见过哪些人……
纤阿其实想不起来,她有没有跟着海棠去光顾过七姨的生意了。
以七姨的样貌,八成是去过的。
对方应该是认不出她来的,毕竟她与海棠都是戴了面纱的。
纤阿正想着,忽然脚步放缓,跟着石闲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绣花鞋落在实木地板上的清脆声间隔声逐渐放大,石闲牵着纤阿逐渐从跑变成了走,再后来,便完全挺了下来。
石闲此时跑出了些许的汗渍,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将手里的狸花随手丢在一旁,旋即大口的喘着气,她真的是个千金小姐,体力只比杜七强一点点。
纤阿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她低下头,趁着月光瞧着方才被石闲牵着的手腕。
手腕上,有羲和交给她的常仪镯,以及一道微微发红的手印。
正想着,纤阿忽然见到石闲直起身子身子朝她走过来,正要说话,忽的就见到石闲已经走到眼前,将她往墙上一推,然后盯着她看。
“……”纤阿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撑着墙将她锢在墙边的石闲,眨了眨眼。
这是要干什么?
此时,石闲呼吸仍旧困难,兴许是穿的厚了,俏脸憋得通红,她一只手按着纤阿的肩头,急躁的问道:“红吟怎么了,姐姐都与我说一遍,越细、越好。”
“原来是这件事。”纤阿了然,她稍稍侧开脸躲过石闲的呼吸,便要向石闲解释先前发生的事情。
“等等。”石闲忽然出言打断了纤阿,她看着面前的有些出汗、狼狈而且穿的薄的纤阿,褪下了自己的一层外衣披在纤阿身上。
这么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姐姐身上可真香……是用的哪家的胭脂?”石闲问道。
“我?我没有用胭脂。”纤阿如实说道。
“这样?”石闲一愣,旋即使劲摇头:“不对,红吟,红吟的事儿比较重要。”
纤阿静静的看着她,觉得石闲的性子真的很奇怪。
翘起嘴角,纤阿将石闲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与她细细的说了。
包括红吟被锁在门外,然后她带着红吟去红鸾街采购,然后将红吟摔了一跤的事情都告诉了石闲。
许久后。
石闲咬唇,她盯着纤阿,咬牙切齿的说道:“红吟真是好算计,还特意去买了点心礼物,这是要拉拢杜七那个妮子,该死……我今个可是空着手来的,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把杜七勾过来。”
纤阿:“……”
“姐姐你也是,看到她呆在门外,你理她做什么?让她淋着就是了。”石闲很不满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罪魁祸首”。
纤阿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石闲。
被这样好看的眼睛看着,石闲急躁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她有些脸红的看着纤阿,小声说道:“失礼了,我不该怨姐姐的。”
石闲说着,深吸一口气,嗔道:“扭了脚算什么,怎么没把她摔晕过去呢,这样我今个还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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