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循着血腥味去寻找争斗的由头,走出没多远便觉得脚底生疼,这才发现吝啬的系统居然没给玩家穿鞋子,这么几步路的功夫,黑色的沙砾已经划破了脚底。
姜若小时候玩过一款叫《万众狂欢》的游戏,里面有个人丢了鞋子,就那么一直坐在原地,等有人替他把鞋子捡回来。小姜若嘲笑说,没有鞋子就不会走路了?当时妈妈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如今身临其境,姜若终于懂得了那个笑容里的意味——打赤脚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姜若有备而来。
由姜若主持编撰,合师兄弟四人之力完成的皇皇巨著《山海经作战手册》,又名《小师弟三千问》《十万个孔乙己》,其中一问正是:草鞋有多少种编法?
姜若伸手拨拉地上枯黄稀疏的野草,系统弹出一个框,多少破坏了荒野求生的氛围:“玩家发现新植物,请命名。”
姜若本不耐烦,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道,“坟头草?”
系统:“命名成功,已录入游戏资料库。”接着弹框显示:坟头草,常见野草,最早发现于不周山。
姜若突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果然当他拾起一块灰黑色石头时,系统弹窗:敲敲石,常见石块,最早发现于青丘。
这是谁起的名字?燧石都不认识?玩饥荒游戏连打火石都不知道,这年头的玩家不备课的吗?
姜若如此愤怒的时候选择性遗忘了刚刚是谁不负责地亵渎了一种原本生而伟大的草,全不反省自己的五十步笑百步。
坟头草的韧性不错,姜若手法娴熟地编起了草鞋,这门手艺是专程去影视城找做道具的师傅学的,绳头一松一紧地调整过大小,踩上去试了试,虽然不甚舒适倒也凑合能穿。
没有时钟,姜若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但编鞋的工夫,天色已经渐暗。姜若拿了两块燧石互相击打,果然为了降低难度游戏里的燧石调整过数据,轻易就打出了火星,把草裹在树枝上点燃,就这样赶在天黑前制成了简易的火把。
举着火把,姜若大步走进了不周山的缺口。
月升日落,一半霞光,一半夜幕。看起来很近的不周山走起来却很遥远,遍布沙砾和枯草的灰黑色荒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姜若想起多年以前的半夜拉练,他穿着行军鞋,背着被子在原野里跋涉,前面是同伴的背影,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掉队。
此刻他没有同伴,空气中的血腥味取代同伴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在行进的过程中,姜若渐渐发觉脚下的土地在震颤。起初是很轻微的,但随着他愈发接近血腥味的源头,震动也越来越强烈,直至让他站立不稳。
也许是当年拉练的记忆与惯性使然,即使很累了姜若也还在坚持前行,以致于没有意识到经过大半夜的跋涉他的体力已经耗尽。在游戏中你当然不可能凭借意志力锁住血条,所以在体力归零的瞬间姜若毫无悬念地被又一次震动掀翻在地。
火把在摔落的时候熄灭了,世界一片黑暗,姜若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竟然是没有星星的。
鸿蒙初开的时候,人们头顶原来没有星辰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星辰呢?
姜若并没有黑暗恐惧症,但当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一片无限纵深的漆黑时,依然感觉到了黑夜的可怖。
更可怕的是也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甚至连开始时的水声都听不到了。如果不是大地的震颤,姜若甚至怀疑自己掉线了。
温度下降很快,在走动的时候尚可抵御,现在躺下来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寒冷。姜若觉得自己就快要冻死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很挫败,竟然连第一天也没能撑过去。
这时候系统才后知后觉地提示道:玩家濒临死亡,自动开启面板提示。
虚空中浮现出红色的血条和白色的体力条,体力条已经见底,血条也濒临警戒线,且还在缓缓下降。此外还有一排代表不良状态的图标:过劳,饥饿,冻伤......
因为不看面板把自己活活累死的姜若用最后的力气控诉:垃圾新手教学!
姜若醒来的时候,感觉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
棺材里面是不可能有阳光的,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在游戏里,立即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鸟脸。
五彩羽毛,头顶硕大的红冠任何一只公鸡看了都会自惭形秽。姜若睁眼的时候尖锐的喙正试探地向他啄来。
姜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条件反射地大吼一声,那鸟儿吓得往后连蹦几步,似乎怎么飞都忘记了,胡乱扑腾了好半天翅膀,总算惊慌地飞走了。
姜若这才冷静了一点。
他认出了这种鸟。“有五采(通‘彩’)之鸟,有冠,名曰狂鸟”。这是狂鸟。
阳光有一点刺眼,姜若眯着眼睛,慢慢地站起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充满了生机。
彩色羽毛的狂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天空,变色的蜥蜴从脚边爬过,连枯草都似乎恢复了青葱,特别大个的不知名虫子扒在草上,啃食叶子的声音窸窸窣窣,昨夜那种令人窒息的枯寂和黑暗仿若幻觉。
姜若终于学会调面板,发现自己已经死亡一次,复活CD游戏时间四个小时,现在天刚亮。借着阳光,姜若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已经走到了水边,传说中的寒暑之水正在不远处重新开始流动,伴随着冰面碎裂的声音。原来寒暑之水会在每一天夜里结冰,又在每一个白天的阳光中融化。难怪昨天夜里水声会消失,原来是渐渐地冻结了。被一道冻住的还有巨大的血块,随着冰的消融血又溶进了水里,腥味重新弥散在空气中。
此刻姜若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看到在前方的山脚,高高耸立着的巨兽的骨架。
那两具骨架很相似,也许属于同样的物种,只不过垂死的姿态不同。骨架上面还连着新鲜的血肉,但在密密麻麻的翅膀扑腾之下,那血肉可见地萎缩下去,渐渐只余下了带血的白骨,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
如非亲眼所见,姜若实在难以相信这么神气的鸟儿竟然是一种食腐鸟。他于是明白了先前的遭遇是怎么回事:在狂鸟的观念里所有躺在地上的东西都是死尸,没想到好好的食物突然诈尸,故而受到了惊吓。
《山海经》写到不周山,说“有两黄兽守之”,这应该就是守护不周山的两头野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头野兽彼此搏杀?
姜若耐心地等到狂鸟饱餐后散去,才慢慢继续靠近骨架的所在。越是靠近,越惊叹这两具骨架的庞大。宏伟的白骨脚下,他仿若一只渺小的虫豸。从肋骨和四肢的比例看来生前的巨兽非常矫健,头骨形似猫科动物,而长长的尾巴又像某种史前蜥蜴,背上还有一对退化的小翅膀。
地上散落着零碎的断骨。姜若拾起一根,系统:获得巨兽的遗骨,可提炼基因,提炼所需经验:10000/0(经验不足)。
姜若对山海经的经验体系尚无概念,但他直觉地意识到这截兽骨的珍贵,那么一万点经验想来没有那么容易获得。这预感在他成功用一根断口尖锐的肋骨在水里叉到一条鱼的时候得到了残酷的证实。
系统:获得怪鱼*1,经验+1,可提炼基因。怪鱼尚未死亡,提炼不消耗经验值。
但很快系统再次刷新:怪鱼已死亡,提炼基因消耗经验值:15/1(经验不足)。
《山海经》常常记载某某河流“多怪鱼”,姜若提起这传说中的怪鱼上下打量,鳍很短小,鱼鳞参差如长了浑身的褶子,眼睛瞪得铜铃大,整条鱼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小脚老太婆。姜若叹为观止:原来在策划的心目中怪鱼就是随机生长的鱼。
姜若安慰自己:荒郊野地的,有的吃就不错了,食物的卖相这种事情就不要计较了,于是剖腹刮鳞生火烤鱼,一套连招行云流水,烤到表皮焦黄,正要下口时,系统跳出来:食用怪鱼有概率导致随机基因变异,此过程不可逆转,请谨慎。
姜若手抖了一抖,再看一眼烤鱼,仿佛从那对永不安息的眼睛里看到了混乱的DNA,顿时就有点下不了口,内心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又调出面板盯了半天闪闪发亮的饥饿图标,最终还是心一横,咬了一大口。
还挺香。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只剩下了“真香”。姜若很快把系统的基因突变警告抛诸脑后,接下来的一天里他先后吃掉三条怪鱼——竟然长得各有特色,看来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条相同的怪鱼——除了狂鸟和巨兽这样在《山海经》有姓名的品种,普通怪仍然由第一个发现的玩家命名,于是姜若给三条鱼取名“鱼001”“鱼010”和“鱼011”。
命名也许并无意义,如果姜若猜想的不错,所有怪鱼的基因都是在“鱼”这一个纲中随机生成,那么对每一条鱼来说,这世间存在它的同类的可能微乎其微,每一条鱼都是一个物种。顷刻之间三个物种就这样消失,于世间再无痕迹,连一颗化石都没有留下。
姜若没有时间为它们哀悼。
傍晚气温开始降低,鱼都不出来了,姜若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大个的昆虫。在秋城生活久了,姜若也算半个彩云之南居民,对吃烤虫子没多少心理障碍。
虫子也大多叫做“怪虫”,一样是在昆虫纲模板的基础上随机生成。虽然避开了那些色彩斑斓看起来就有毒的品种,姜若还是在吃掉一只长得像螃蟹的虫子时挨了一个中毒状态,只觉眼前有无数汉堡排着队旋转跳跃,效果神似迷幻蘑菇。还好这种中毒状态只会让人产生幻觉,并不掉血,总算性命无虞。
黄昏被弹出游戏的时候,姜若尚未触发任何基因突变,他于是放心地想:这概率看来也不怎么高嘛。
姜若从棺材里起身的时候,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有点儿紧绷太久的酸痛,像一具刚刚诈尸的木乃伊,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尸体。
刚爬出棺材,木乃伊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大川,木轩和沈攸三人排成一排蹲坐在地上,像等着开饭的警犬,盯着他的眼睛直冒绿光,仿佛狂鸟附体。
“你们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