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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歧途

这趟求医的旅程最终未能成行。

出发前的一件事让姜若改变了主意。那天姜若照例去看王鸢,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想让她同意跟自己去最近的省会城市看心理医生。在宿舍里等王鸢的时候,姜若拿起一本徐志摩诗选随便翻阅,发现里面夹着很多小小的白色药片。

姜若认识这种药片,是医务室开的安眠药。王鸢失眠很严重,医务室会给她开这种药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她开了药却根本没有吃,而是每天一粒地攒了起来。

谁会像存硬币一样把安眠药存起来?

姜若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无论去哪里看病都救不了王鸢。

想要真正地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解决制造出问题的人。

他拿走了王鸢的安眠药,告诉她不要害怕,等一等,再等一等。“大肖马上就十八岁了。满十八岁就不能呆在孤儿院了。你再等一等。”姜若反复这么对她说。

姜若当然明白满十八岁也不会妨碍大肖继续骚扰王鸢,而且可以预见的是他一定会继续在这里蹭吃蹭喝。孤儿院一众老弱妇孺,难道还能用笤帚把他打出去?

但他的话果然让王鸢生出些希望。

计划其实已经在脑海里盘桓了很长时间,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让姜若一直却步。

真的要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姜若其实不清楚自己对王鸢是否真有这么深刻的感情,但那些安眠药让他恐惧。

没有时间了。

姜若找到大肖,说要跟他和解。

“我算是服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他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小心调整着表情,真诚中有一点点畏惧,这样刚刚好。

哄骗一个小男孩还不容易?姜若在心里冷笑着。

大肖果然很高兴,哈哈地笑,猛烈地拍着姜若的背,拙劣地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哥罩你。”

新收的小弟当然要给大哥送孝敬。姜若很上道地提出要给大肖庆祝十八岁生日。

“十八岁可是成年礼,男人的成年礼哪能没有酒呢?”姜若说。他们一致认为啤酒那种马尿一样的玩意不够味,但烈酒是很贵的,他们没有钱。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从医用酒精里面提出乙醇——就是酒里面的那种东西。”姜若说。

如果大肖稍微有点儿常识,就会知道医用酒精里面含有很多醚和醛,根本不是在家里架个锅就能去除的。可惜他不知道。

医用酒精的价格就比烈酒亲民多了。镇上有个小药店,姜若叫上大肖,一起把足足十几瓶95%浓度的酒精搬了回来,搬空了药店的存货。药店老板很诧异:“你们不会买错了吧?95%浓度不能用来消毒伤口的,这都是医院里面用来擦紫外线灯的。”

大肖要把酒精搬回宿舍,姜若拦住他:“查卫生的时候肯定会被发现没收的。”没收是因为这玩意易燃,堆放在宿舍非常危险,但这后半句姜若没有说。他建议把酒精藏在河边堆放杂物的小仓库。“大夏天的,那边堆的都是棉被,没有人去的。”姜若说。

姜若考虑过计划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万一大肖不配合他还有后备计划BCDEF,但事实上他连B计划都没有必要拿出来。大肖从始至终对他毫无怀疑,完全缺乏生活常识和应有的警觉。

费老大的劲对付这么一个蠢人真是浪费了他的智慧。

姜若的计划执行得教科书一样完美。大肖生日的当天,他们一起溜进小仓库,在一堆棉被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点起几支蜡烛。姜若拿起一瓶酒精放在蜡烛上面预热。即使是95%纯度的酒精,最好还是预热一下,保证一会儿能万无一失地点燃。

即使迟钝如大肖,此刻也感觉不太对了:“你这样行吗?不会着火吧?”

“也是,”姜若朝着旁边的被子偏偏头,“以防万一,你拿两床被子去河里浸湿了再背回来。不就几支蜡烛,万一真着火,两床湿被子就盖灭了。”

大肖很不安,以致于没有留意到姜若已经懒得伪装对大哥的恭敬,换回了一贯的冷漠命令的口吻。

大肖扛回湿被子,姜若对他笑笑,拿走了一床,提醒道:“那床是你的,可要抱好了。”

反射弧再长的人此刻也该警觉起来了,大肖说:“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姜若松开手,酒精落地,玻璃瓶子应声而碎。姜若再一次松开手,蜡烛也掉了下去,火苗蹿起来,随着到处流淌的酒精蔓延开来,点燃了小仓库里的棉被。

大肖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姜若已经接二连三地摔了好几个瓶子,他们之间很快隔起一堵火墙。

大肖狂叫:“你疯了?你干什么?”

姜若冷笑:“这时候你不是该跑吗?还呆在这里干嘛,想陪我玩自焚啊?”

疯子。这个疯子。大肖狂叫着往外跑。其实他就站在门边,跑出去还是很容易的,但他恐惧异常,抱紧了怀里的湿棉被,一路大喊大叫。

大肖再见到姜若的时候,两人都戴着镣铐。

“是他胁迫我。”姜若的眼神充满仇恨,“他说十八岁前一定要烧了这间孤儿院。如果我不帮忙出主意,他就要继续伤害王鸢。王鸢是......”

“我们已经知道她的事。”审讯人员说,“你继续交代犯案过程。”

姜若于是继续他的指控,“我跟他一起去买的酒精。最后......最后动手时,我实在害怕,想阻拦他,他就把我关在里面,要连我一起烧死。”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姜若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身体也瑟缩了一下,审讯人员安慰了几句,他才平复下来。

大肖呆呆地看着姜若,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说过,隔三差五就说。他说总有一天要烧了这个破孤儿院。”女孩子用尖利的声音指控。

“鸢鸢都要被他逼死了,好几次都想自杀。”自称王鸢好友的女孩子抹着眼泪。

“若哥是好人。是他经常打若哥。”扎冲天辫的小小的女孩子说。

“我看见大肖去河边拿水泡被子!如果不是早计划好的,他为什么去泡被子?”

“是在我这里买的,”药店老板作证,“那高个子的,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孩子看着有点不情愿,一直说要不还是别买了。我当时听了还不高兴,谁知道......造孽啊!”

“姜若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每次被打了来我这里消毒,都会帮我放东西,那些储物柜太高我够不着。”医务室的护士说,“真的是个好孩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所有人的证词都与姜若交代的完全吻合。

因为纵火点在河边,灭火及时,只烧毁了半间仓库,算不上重大财产损失。但是大肖试图把姜若关在屋里,那就是谋杀未遂。

大肖已经年满十八岁,被判十年。而姜若虽然作为从犯,一则受到胁迫,二则未成年,管训三年。

姜若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这样离开孤儿院。

离开的那天走得很早,夜未尽天将明,山的剪影朦胧,唯有那个缺口在记忆里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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