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叶云嫣用已经湿润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那是她记忆深处的脸,她曾经多怕自己会忘记,又多怕自己不会忘记。
过了今天,他会再一次离开她的世界,他说:“这一次,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终于背道而驰,相隔天涯。
就在她想收回手的那刻,她的手突然被紧紧握住,叶云嫣的心猛地一颤,挣了挣,却没
有挣开。
他的眼睛依旧闭着,嘴里含糊地说着:“不要走,不要走……”
这些年,她在心里喊过多少个“不要走”,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她问过多少次“你怎么还不回来”,可他听不到。
她给过他机会的,如果他是一个人回来,她甚至可以忘记那四年的光阴,可是他带着夏晨曦回来了,是夏晨曦,不是别人。
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根根地掰开他抓着她手的手指,每掰开一根,他又紧紧抓住,她极有耐心地再次重头开始,就好象在做一个游戏。
终于,他失去了耐心,趁她专心的时候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的眼神迷离,可是并不妨碍他准确地寻上她的唇。
她奋力挣扎,其实他醉得一塌糊涂,那一刻,如果她再用力一些,是可以推开他的。她只晚了几秒,这欲拒还迎的几秒让他全身的血气上涌,力气突然就大了起来,然后任她再用力,也推不开他了。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就快掉下来,可是他完全看不到,只顾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在他挺身进入她身体的那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那里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
她不再挣扎,认真地看着他因欲望而扭动的脸,她要牢牢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这样,才足够绝望。
在他离开的那几年里,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就算四年前,他没有回来,她也没有恨过他。因为在她心里,他始终只是当年带她走出黑暗的那个阳光少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不舍得对他有一丝的恨意。
可是,那一刻,她那么恨他,恨到与他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
心如死灰。
她对他所有的感情和记忆都在最后那一秒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依稀记得是在她十六岁那年,有一晚半夜,她偷偷地从床上爬起,穿着睡衣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就往屋外走。
从来没有像刚才那一瞬间,她觉得生无可恋,没有一丝一毫再活下去的勇气。从她能听懂话起,她的父亲就不断地告诉她,是因为她,他才失去了最爱的妻子,所以,他恨她。
那时候的她连恨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承受,承受她父亲给予她的漠视和厌恶,承受每一个人的讥讽与嘲笑,承受寒冷与黑暗,承受一切的一切。
可是当她终于决定不再承受,不再带给她最爱的人痛苦的时候,她手里的刀被那双温厚的手紧紧抓住。
她试图挣扎,可是他却更紧地抓住,握着刀锋的手掌鲜血直流。她吓坏了,不敢再动,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眼泪落入他的血中,渐渐融合。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悲伤的看着她,最后终于无力地跪在她面前,他说:“爸爸对你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我只要你活着就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知道,原来她父亲是这么爱她,比这世间上任何一个人都爱。
我只要你活着就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叶云嫣推开伏在她身上已经睡着的人,掀开被子,直接走进浴室。
热水冲了下来,她调了很高的水温,烫得她的整个身体都泛了红,有一股灼烧的疼痛,可是她不管,只是拼命地洗,拼命地洗,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他留在她身体里的印记。
她多恨自己的清醒,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醉,而她却连醉得机会都没有,所以,只能清醒地承受他给她带来的疼痛和伤害。
即使是在和梁易晟最亲近的时候,他们就躺在一张床上,她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但他只是抱着她说:“我不愿意勉强你,我会等到你有了足够的安全感之后再要你。”
他知道她是害怕,所以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他知道她是在逃避,逃避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一直在都等她,等她真正放下从前,来接纳他的包容。
她已经想好了的,可是现在……
这是多大的一个讽刺?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
不,她不信。命运要她屈服,她偏不,她偏要高昂着头跟老天爷争个输赢。
再难的日子她不是也挺过来了,现在,她就要接近她心目中的幸福,她绝对不会放弃。他们不让她活,她偏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这是她答应过的。
叶云嫣用手擦了一下被雾气覆盖的镜子,镜中的脸渐渐清晰,像一朵出水的芙蓉,艳丽而娇嫩。
她微微笑一下,一件一件换=穿上衣服,抓起刚刚摘下的那条项链,走出浴室,将它扔进门口的垃圾筒,然后拿起包,抬着头,扭动门把,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她再没有看床上已经昏睡了的人一眼。
这一场雪终于停了下来。
周末的时候,梁易晟给了叶云嫣一条钥匙,说:“这阵子比较忙,你有空,先自己把东西搬过来,别到时候再手忙脚乱的。”
她将钥匙攥在手中,对他微笑说好。
他捏了捏她的脸,纵容地说:“这一阵真是辛苦你了,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一定好好陪你。”
其实叶云嫣的东西很少,她只花了半天就全部收拾完了。要带过过去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服,一台电脑,几本书,这些就是她全部的嫁妆了。
叶云嫣开了门,把她的东西一样样放好,然后开始收拾屋子,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收拾他的房子并不用费多大的力气,然后,她在他的书桌前坐下,将抽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再有条理地放进去。
最后只剩下右手边的那个抽屉,叶云嫣记得平时它一直都是锁着的,可是今天她却忽然很想试试能不能拉开。
她矛盾了很久,也许它还是锁着的,也许里面的东西并不是很重要。终于,她闭上眼睛把手放了上去,竟然那么轻易地就拉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里面是什么猛虎怪兽。
但是,里面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有。
叶云嫣有些好奇地拿起那个手机,那是一款诺基亚的手机,样式已经很老,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型号了。摁键上已经有些磨损,想是很久都没有用过,可是很奇怪,它的屏幕却是亮着的,这说明有人一直记得给它充电,而现在,那个屏幕上显示,它只剩下一格电。
就在叶云嫣想把手机放回原处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连带着她的心也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
因为抓得太紧,手心里渐渐有汗水渗出,她不敢接起,又不敢放下。可是,它好象就是不肯停止对她的折磨,固执地在她手里一阵阵地震动着。
叶云嫣深吸了口气,终于把它拿到耳边,说:“喂?”
“不好意思,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位叫夏晨曦的小姐?”
“我认识。”
“那能否麻烦您现在到中医院来一趟,这位小姐刚刚被人送到医院。她的包里只有一个钱包和手机,手机里也只有这个号码,所以只能联系您过来帮我们确认一下。”
“她怎么了?”
叶云嫣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手机,两只手的手心已有黏黏的感觉,这么冷得天,她竟然也会出汗。
“等您过来,我再详细给您解释。”
叶云嫣几乎是跑着进的医院大门,当她看清楚对面那个头发凌乱、目光呆滞的人时,几乎无法同她心目中一直纯真善良得像个孩子得夏晨曦联系起来。
可是明明是的,明明就是夏晨曦。
“你是她的家人吗?”旁边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她面前。
叶云嫣这才反应过来,她转过头,看着医生说:“我是她的朋友,请问,她到底怎么了?”
“经过我们初步检查,发现她的大脑有些问题,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神经病。”
叶云嫣不敢置信地笑笑,说:“医生,你搞错了吧!前不久,我们一起吃饭时,她还好好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的这个病已经有很多年了,或者,不能说是病,只是她习惯于一个同外界不同的世界。我已经给她打了镇定剂,我建议你们送她到专业的疗养院。你能联系到她的家人吗?”
她觉得自己像听到一个很大的笑话,她很想笑,可是对面的人那么严肃地看着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庄重,那么,究竟是谁骗了她?
“对了,这是刚刚送她来的人留下来的,你先帮她保管吧!”
叶云嫣呆呆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是跟她口袋里同个型号的手机。她慢慢地踱部步到病床前,翻开那个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而这个号码跟她刚刚所接的那个号码紧紧相连,只是最后一位不同,她的是6,他的是7。
第一次,她觉得前所未有地茫然,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
样,以后她又该怎么办,她的世界因为她而混乱一片。
而现在,唯一能回答她这些问题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她以为这生都不用再见到的人。
坐了一会,她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果然,她还是错了,那里面是她不应该窥探的世界。
张家回来得很快,见到叶云嫣的时候,似乎有略微的迟疑,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办齐了一切的手续,然后直接走到病床前,温柔地俯下身,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夏晨曦说:“晨曦,我带你回家。”
也许夏晨曦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她的眼神一点聚焦都没有,任由他搀扶着她站了起来,再一步一步往前移动。
临走的时候,叶云嫣听到刚刚跟她说过话的那个医生对他说:“李先生,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张家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好象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小心地扶着夏晨曦继续往外走。叶云嫣连忙提上包,快步追了上去。
走到医院门口时,张家回突然转过了头,看着她说:“我还要开车,你先帮我照顾她。”
她迅速走上前,伸手扶住夏晨曦,张家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走向了他的车,然后替她们打开了后车门。
她的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他来解答。
车子驶向一条僻静的山路,叶云嫣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本市最贵的别墅区,那应该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张家回推开大门之后,就对站在门边低着头的女孩一脸的怒气地喊道:“你怎么做看护的,不是叫你好好看着她的吗?怎么会让她跑出去的?”
那个看上去年纪很轻的小看护满脸的歉疚,隐忍着眼泪连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只是离开一会,之前夏姐姐还跟我聊天来着,她还说她一个人一定没问题。”
“她是个病人,我请你的时候跟你说过多少遍,她的情绪很不稳定,让你寸步不离的。”张家回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扔在茶几上说:“算了,明天我们就会回英国,这是你这段时间的工资,你可以走了。”
小看护还想解释什么,但是看到张家回的脸,又失去了说话的勇气,最后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钱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安静地坐着,没过多久,夏晨曦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张家回这才轻轻地将她抱上了楼。
“今天谢谢你,你现在可以走了。”张家回下楼之后,走到叶云嫣面前,一贯淡定从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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