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能预知未来
斥候之命虽重,但军法更重,若主公仍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暗中埋怨大元帅,难免会伤了大元帅之心,毕竟主公将来欲坐天下,最为依仗的便是大元帅。”
我心知甘允此番谏言完全是出于忠心,且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向他温言道:“承奉郎说的是,我换了衣裳便去探视亚父。”
甘允神色甚是喜悦,道:“主公善于纳谏,今后必是一代明君。”
我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道:“此次耿无思将军功劳甚大,我欲封他为候,你看如何?”
甘允想也不想,摇头道:“此事不妥。”
我有些惊讶,又替耿无思不悦,道:“他既救了我与副盟主之命,又彻底扭转战局,功大莫过于此,为何封不得?”
甘允沉静道:“功莫大于救驾。以耿将军的大功,便是裂土封王也不为过。只是主公亦须考虑他人的感受。大元帅被罚俸半年,大将军亦险些领罪,主公却要将耿将军封侯,大元帅与大将军脸上未免太不好看。各级将士又会如何想?恐怕今后大将军在军中再无威信,各级将士只会将耿将军奉为圭臬。”
封侯之事我本已考虑了多日,自觉并无不妥之处,如今听得甘允竟说出如此复杂的牵连来,心头气恼与懊丧并生,道:“我并不想理会这些,我只是要赏罚分明,有罪的斥候既已领罪,有功的耿将军自然要受赏,你方才不是还说军法为重么?”
甘允不动声色道:“我未曾说过不可以赏耿将军,只是说封侯过了,主公赏赐一个‘骠骑将军’的尊号就足够了。”
骠骑将军,这与侯爵实在相差太远!即便无思不在意,我又如何过意得去?
我正欲再开口,甘允已道:“主公将来还要登基称帝,分封文武大臣,到时便知,如何平衡人物,也是一门极深的学问。多的是是有功不能赏、有罪不能罚的时候。主公饱读史书,自然知晓商君、晁错等为何不得不死,我也不必多言,总之,帝王之术,主公不可不学。”
重得白马的喜悦心情一扫而空,我明知甘允句句都是为我好,却仍是被每一句话里的残酷之意刺痛心口,一时间不想开口说话。
甘允一礼告退,道:“主公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如何做,我也不必多言,就此告退了。”
他礼毕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对我放心得很。
我沿着四壁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丝毫倦意。
我看着镜里的自己,镜里的自己也看着我。扑面而来,又随即滑开。烛光离得远,镜中脸的轮廓,身形的轮廓只幽暗未明,却分明令我只想踢碎镜面,进入镜中,攫住这身影,仔仔细细,看个分明,看个长长久久。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脚面,又想起耿无思,随即想起杨运临死前的交待,和我对杨运的承诺。
耿无思中了言眺之毒,终身必须服药,我已对杨运食言。
他以名将的直觉,感知我与亚父遇险,千里驰援未有丝毫耽搁,完全是以德报怨。他若对我稍有怀恨之心,只需拖延些时日,便可借敌之手杀我,同时也能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我却连侯爵之位都不能给他。
他染毒已久,将来必不能长命,我唯一能做补偿的只有名利,如今却只能给他个伏波将军的小小称号。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猛地伸手一扫,将桌上碗盏器皿扫落一地。
亚父为有功将士请赏的名单仍在书房里,他为耿无思请的只是个伏波将军的尊号。
连熊煌都有车骑将军的尊号,耿无思却仅仅是个伏波将军。
我已将请赏名单压了半个月,仍是不甘心同意亚父所请。
镜子里的影子渐渐淡了,我才发现天光已逐渐发白。
或许我该找人商议一番,说不定便能找到个皆大欢喜的法子。
言眺是副盟主,我本该第一个找他商量,只是他与耿无思两人表面上无异样,暗里只怕早已是水火之势。
罢了,其他人都不适合,我不如去找五妹商量,反正她素来起得早,天亮便在练剑了。
我刮了面,略作梳洗,便去往南庭,却见晨雾正自升起,如仙如梦,朦胧一片。
我不由停下脚步,看着这晨雾。
恰新日升起,曦光四散。晨曦如薄雾扬起,薄雾如晨曦抛落。相混相接的晨曦薄雾如才下织女机杼的轻纱,笼罩住树影花丛,红门白墙。屋脊上的鸱吻,门环上的椒图,却在轻烟似的朦胧里微微欲动,隐带生气。
吱呀声中,南庭的红门打开。淡淡微湿的如烟雾气里,一个人影走出南庭。
是言眺。
他伸手整了整束发的金环,以手掩嘴,略打了个哈欠,脸上却漾起一丝微笑。
这微笑带着满意与愉悦。
他为何愉悦?
他是否整夜都在萧疏离处?
即便是表亲,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萧疏离又怎会留一个男子过夜?或者只是他们从小便熟捻?
她淡淡漠然的脸,是否会为他而漾起微笑?
忽然别有一种滋味泛上心头,我扭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这个微笑。
亚父看着我,面上略有笑意,道:“此次论功行赏,事关各位将士的前途,意儿你仔细考虑也是应当的。”
我点点头,环顾一圈道:“各位如无异议,我便按此下盟主令,全军通报有功将士。”
言眺与萧疏离都摇了摇头,我忽地发现,言眺今日一反常态,身穿一身翠绿衣裳,上有各种花绣,虽衬得他雪白脸颊分外俊秀,却也显得十分胭脂气,休说萧疏离,便是睿琛也不及他。
再看他头上,业已换了锦绣的束发带,只恨不能描眉画眼一番。
我不禁笑道:“四弟,你今日是要去见你的心上人么?打扮得如此动人。但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要不要亚父去给你提个亲?”
众人哄笑中,言眺脸红过耳,一时讷讷无言,低下头去。
他今日不但衣着与往日大相径庭,连言行也是大相径庭,我不禁十分惊讶。
略转眼看萧疏离时,她也面带揶揄之色,毫无尴尬,看来她与言眺之间,当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私。
甘允拈起一枚枣子,双手掰开,起出枣核,这才将枣子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去岁,葵山西道的小礼王傅隆打猎时路过一片松林,恰逢一枚松果落下,正打中傅隆坐骑的眼睛,坐骑受惊跳起,瞬时将傅隆掀下马来,傅隆摔得不巧,竟当场折颈而死。”
亚父点一点头道:“大限已到,任谁也救不得。”
我想起杨运来,不禁向耿无思看了一眼,他默默垂首看着眼前的桌案。
狄冲脱口说道:“有的人从马上摔下便死了,有的人脖子中箭却偏偏死不了!”
他一言既出,堂上忽地一静,一时间无人答话。
我见气氛有些怪异,顺口道:“谁脖子中箭却偏偏死不了?”
堂上更静,我见诸人或垂首看着桌案,或把玩手中枣子,却无一人敢看我一眼,正觉哪里不对,石明忽道:“主公不知么?郭随的军师郦胜道脖颈中了一箭却未死。”
我一惊,长身而起,道:“郦胜道?”
石明见我吃惊,也有些诧异,道:“那日,巫光大破儆州城,郭随与郦胜道仓惶出逃,巫光手下副将厉青一路追赶,他是有名的神射手,觑得个机会便遥遥一箭射出,正中郦胜道头颈,顿时将郦胜道射下马来。”
我心头一紧,道:“后来呢?”
石明又道:“紧急关头,郭随将身后的男宠推下马来,将郦胜道拉上了马背。随后郭随一行五、六十人,出双槐,逃到了东海上。厉青一路上追赶,将那男宠踩成了肉泥,却始终未见郦胜道的尸首,可见他并没有死。”
不知为何,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郭随在紧要关头宁肯抛下男宠也未抛下忠臣,总算还天良未泯,我不禁稍减了几分对他的厌恶之情。
但回想适才片刻的静默,显然众人都已知晓郦胜道之事,却偏偏无人跟我说,莫非是怕我不悦?诸将都知,我有意招纳郦胜道,郦胜道却宁死不愿抛下郭随,众人是怕伤我之心么?
亚父叹道:“美人也罢,男宠也罢,都只不过是个玩物,要打江山,靠的还是忠心耿耿的谋臣勇士。”
众人同声道:“大元帅说的是。”
说的虽是郦胜道,我却又想起了柏途远和他两个被言眺活活摔死的幼子,一时默默无语。
钟韶庆轻咳一声,开口道:“傅隆无子,手下的七、八万人想必要生乱?”
甘允道:“钟将军勿急。且听我说来。谴州的魏云虎素来与傅隆有隙,闻听傅隆死讯当场舞蹈而歌,大笑不已。几日之后,他竟突发奇想,封了那枚松果为毙恶扫丑王,设牌焚香,每日诚心祭拜。”
堂上众人不禁哄然大笑,连五妹都笑出声来。
甘允又接道:“傅隆虽无子,却有一个侄儿傅阳在不远的谏州,手下也有兵力。他闻听叔父死后如此受辱,不禁勃然大怒,立时带了手下兵马赶去询州,与询州兵马合力攻打谴州,不出半月便将魏云虎赶得无处可逃。”
王祁惊奇道:“魏云虎一方霸主难道如此窝囊?”
张远叹道:“这便是哀兵必胜了。傅隆受辱,想那傅阳与傅隆手下挟着一股愤慨之气,一路势如破竹也无甚奇怪的。”
我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甘谏议请往下说。”
甘允向我微一颌首,接下去道:“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远在禄州的杜俊亭眼见有机可乘,火速出兵伏击傅阳,傅阳猝不及防,兵败被杀,杜俊亭一时坐大。这几个月来,他乘着势头已杀了好几个小诸侯,兼并了大半个葵山西道,眼看便要和霍威、朱袭在红蓝江北岸三足鼎立了。”
我沉思道:“不知他与霍威、朱袭的关系如何?”
甘允赞许道:“主公问得好!大元帅派千夫长李十七潜入葵山西道,便是为了探听此人的心性志向,将来打算。”
我闻言不由怔得一怔。阿鹦自那日出泽兰城求援之后始终杳无音讯,我回山以来连番派出几十名亲卫队找寻都无功而返,本想今日向亚父请求派李十七下山寻找,如今听得他已有重任,便不能再开口。如论如何,与天下大事相比,寻找阿鹦一事总是略轻些。
王祁略带惊奇,向我道:“主公不正是来自葵山西道么?照理说该对杜俊亭很熟,不是么?”
我摇一摇头道:“我未曾见过他,只听说他颇为精干,手下有宋氏三杰等能人,倒是十分厉害。”
妹妹插话道:“江湖传言真真假假,多半当不得真。”
亚父却道:“传言不虚,宋氏三杰确是杜俊亭的左臂右膀。”他顿得一顿,正色接道:“大郎宋逸城府极深,智谋百出,据说杜俊亭一日也离不得他;二郎宋礼国十分骁勇善战,是杜俊亭手下功劳最大的大将;三郎宋礼城年纪最幼,本事却是最厉害的,兼备了两位兄长的文韬和武略,实实在在是文武双全。杜俊亭伏击傅阳,便是出自他的谋划。”
张远点头道:“但听说杜俊亭并无子嗣,只有两个堂侄。”
亚父笑道:“不错,杜俊亭年过半百,只有一女,即便抢得大位也是后继乏人,我料想他并无大志,只求个偏安一隅罢了。”
吴悝看我一眼,笑道:“不知那杜家的小娘子长得如何?若是不差,不如主公就娶了她,顺势将葵山西道也收了。日后对付朱袭也罢,霍威也罢,地形可都是极其有利,再也无需横渡红蓝江了。”
我瞬时只觉所有人笑吟吟的目光都向我看来,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妹妹顿时哼了一声。
我不紧不慢地道:“吴将军,早知你一回来便如此打趣我,还不如将你留在琅州,守个三年五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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