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通指将一种信息转变成另一种信息的行为。
其中的“翻”是说信息的转换,“译”是指这两种信息转换的过程。
在本书中一直缺少一个翻译的角色。
曾经伍德·普拉克的发妻邵小萱担任过一段时间翻译工作,其人追根究底的个性致使伍德的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都有了对应的解释。
现在伍德需要一个翻译。
这项工作说来轻松,做起来其实很难。经过几人商议,最后落到了林奇头上。
我们书接上文。
七人来到海拉国的多隆郡,在乡镇的牌楼大门下,解救了一个女人,杀死了一个劫匪。
林奇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翻译工作。
他跟随凯恩老师学了一身武艺,除此以外,还有医生和殓官的技能,是伍德先生的同乡,思维模式更偏向地球人。
“土匪背着一杆战壕枪,从型号来看,是米特兰的军工产品,尸身的衣料走线缝针精致工整,也是工厂里缝纫机踩出来的好衣服,你们认得吗?”
众人只是摇头,只有来福站出来接了一句。
“我和薇薇主母在西北办手工作坊,去南方做生意时见过这种衣料,是大夏的舶来品。”
林奇一听,翻开尸首再去详细观察。
“那就没错了,两只鞋尺码不一,都是抢来的,我发现这具尸体是个女人。”
达奇先生急不可耐,没什么绅士风度。
“管她女人还是男人,现在都算死人!”
伍德示意稍安勿躁,他们刚来多隆郡,迎接他们的就是二十多辆土匪的车马,现在对城镇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最好经过深思熟虑再做万全的打算。
而且他发现,林奇这个新人的观察力非常敏锐——
——起初伍德本来想让阿明担起“翻译”的重担,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理解伍德的所作所为。现在有了林奇,和加拉哈德人沟通困难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不对,达奇先生,我们不能随随便便进村。”林奇指着尸首说:“郡县里来了劫匪,只有主人家会安排看守,看守却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女人,我摸了这具尸首的骨头,脑袋叫洋葱给踩裂了,牙齿与颌骨的咬合肌的情况来看,都非常年轻,我的从医经验告诉我,这具尸体的主人只有二十岁,这代表着什么呢?”
林奇将自己臆测的信息如数翻译给几个铁憨憨听。
“郡县的主人家,是一个女性为主的劫匪团伙,她们敢抢米特兰逃兵的东西,也敢抢海船商队的衣料。凯恩老师的《魔鬼文献》上收集了不少关于此地的传闻,一定有异于寻常的星界魔鬼藏身于此,让海拉国周遭的强盗聚集于此,前来寻宝。”
不光如此,还有俘虏的信息,林奇也要翻译给同伴听。
“你们看看这个俘虏,她的两只手腕上打的活结,没有留下摩擦拖拽的挫伤,她绑在四轮马车的行李架里,不是货物的绑法,她的年纪我看来不过十六岁,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坑洞补丁,但没有暴力撕扯的痕迹,她的头发上有首饰,是一件钗銊麦穗银花簪子,按照常理来说,土匪不会放过这点钱,也不会放过她的身子,更不会饶她一命,再怎么说,系在手上的绳结,就算是当做奴隶卖出去,也不会用正常的解法。”
话已至此,众人心头的疑云越来越多。
林奇接着翻译:“对多隆郡的强盗团来说,这个女人,比这点钱财更重要。”
达奇心急嘴快:“她是个富家小姐!绑来当人质的!?”
林奇摇头:“我绑一个人质,会留下她的贴身信物,比如手指和头发,或者干脆杀掉,分尸以后慢慢寄给她的家人,人质活着反而麻烦,我要给这个贵族提供精细的饮食,配上一个医生,还得去买医疗用品和月经时用的棉纱,这些东西会暴露我的行踪,不现实。”
阿明是个仲裁官,也猜不出里边的虚实,只能从魔鬼的角度来臆测,想法也相对天真。
“魔鬼喜欢女人?”
林奇又摇头:“你会喜欢牛羊吗?会喜欢一只蚂蚁吗?我们如何对待动物,魔鬼就如何对待我们,在魔鬼眼里,我们就是动物。”
来福:“我当然喜欢牛羊了!它们多可爱啊!”
“你真是个魔鬼……”汉娜在人后小声哔哔。
“所以……”伍德敲着重点,说出一串谜语:“我们要换一身衣服。”
“是的。”林奇给诸位同伴做翻译:“海拉和以勒是亚米特兰的从属国,给亚米特兰提供了优质的兵源,你们眼前的多隆郡里,可能男人已经死光了。”
伍德瞄向汉娜女士。
汉娜突然不寒而栗。
林奇接着翻译:“我们要兵分两路,混进郡县的劫匪团里,参加聚会,查出魔鬼的信息,如果有必要,各位需要换上女人的衣服,扮成女人——
——伍德、阿明、凯恩大哥还有我,我们四个人的身材不适合穿裙子,一眼就能看出来男儿身。至于衣服怎么来……”
汉娜举手投降,嘴上倔强:“我只有一套换洗的。而且我有严重的狐臭,以前有两个臭流氓想偷我衣服,只吸了一口他们就升天了——对了,我还有严重的皮肤病,如果偷我的内衣,你们就会知道皮癣和麻疹有多么可怕,它们要叫你生不如死。”
伍德把队伍分成两列,观察着多隆郡的山道走廊。顺便指着林奇。
“把汉娜女士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林奇像个冷酷无情的翻译机,将傻妞心里那点小九九都说的一清二楚。
“有没有病,得医生说了算,如果汉娜女士不愿意接受治疗,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敲晕了扒光再做打算,我想汉娜女士应该是嫌弃我们身上的汗臭,谁让她在车上用魂威的特殊能力,把咱们晒得死去活来呢?”
汉娜嘟着嘴,心想这两个星界来的还真是记仇。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往马车里挑挑拣拣,搜罗出一堆衣服,是她平时想穿都不敢穿的东西。
分别是裙子、裙子,还有裙子。
为了方便行动,汉娜在抓捕罪犯时从来不会碰这些小女生的东西,魂威让她的身体变得易碎,哪怕是一枚刀片从身上漏下来,也会划烂她的少女心。
“诶……还有……我明明记得还有一件。”
话音未落,汉娜自然而然地回头张望时。
“有人看见……我的……露背礼服……”
达奇先生这个急性子已经脱了个精光,刚把礼服套去身上,顺路还踩着两只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往头上套皮箍,绑住杂乱的栗色头发。
“是这样吗?就是这样?还有脂粉呢?要不要来点香水?”
汉娜这才把话说完:“……了吗?”
说实话,这个远方表哥撩头发时,有露丝表妹那味了。
伍德形容着达奇先生翻找女装时的神速。
“你怎么可以这么性感。”
达奇满不在乎,从面如痴呆的汉娜手里夺来口红和腮红,抓着粉扑往脸上使唤。
“我的老本行是送信,你们的行李怎么分类,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光是摇一摇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别怀疑我的专业。”
阿明则是小声对伍德叮嘱道。
“他化妆的技术……”
伍德不寒而栗。
“经过千锤百炼。”
林奇凑到好伙伴的身边,跟着小声念叨一句。
“要提防他,伍德先生,我听你提起过他,他姓佩洛西,这个姓氏里栗色头发的人,似乎都有种偏执和疯狂。”
等达奇先生收拾完妆容,从行李箱里一阵倒腾。
凯恩老师抬起手来喊停:“那是我的东西!”
达奇从行李中寻来一瓶魔药,正是萱丫头用过的,西大陆上最常见的幻形魔药,作用是拟声。
不同的拟声药物有不同的效果,也有不同的名字。
达奇找到了凯恩老师的“软肋”,药瓶上写着“茶花女”,正是凯恩喜欢的那一款。
眼看这女装大佬将魔药试剂用滴管往嘴里送,似是觉得不够,又往眼睑滴去几颗黄澄澄的药液,最后干脆用头纱做成滤网,狠狠地吸了两口。
达奇猛烈地咳嗽着,感受着喉咙与粘膜,整个呼吸道在药物的作用下发生剧变。
“咳咳……咳!”
达奇先生佝身喘完,舒展着年近四十的老腰,将头纱戴上,回头望了一眼伙伴们。
这个男人,就这么变成了女人。
汉娜:“WTF!?”
伍德将右手尽量往前伸,用左手的两指轻轻敲打掌心,是鼓掌的意思。
林奇捂着额头,心想伍德先生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阿明的重点完全不对,他看向凯恩老师时,眼神是一言难尽。
凯恩的手指头在空气中画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憋出来一句。
“我是个女权主义者,行李箱里有一瓶幻形魔药不稀奇吧?”
林奇刚想为凯恩老师翻译翻译,想翻译出这瓶魔药的由来。
凯恩一言难尽:“别……”
来福唯唯诺诺,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露出背带裤和衬衫,还有那一身是伤的锁骨淤痕和弹疤,脸上还有一条断眉刀疤,朝着达奇问。
“我要扮女人?”
达奇先生……
哦不,佩洛西女士又往行李箱里翻找,同样是凯恩老师的箱子。
他找出了一瓶泥巴,揭开瓶盖,从里面冒出稠厚的黑雾来。
这瓶魔药叫做《黑月季夫人》,是西大陆上少见的美容商品,和前者一样,也是幻形咒药物。
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来福一把夺过达奇手里的药物,用舌头舔了舔味道,他脸上立马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达奇抬起手,表情惊讶。
“哇!等一下!”
来福眼神坚定,为了除魔任务能顺利完成,已经拼上了一切。
“不必说了,我知道它有多么难喝。”
凯恩:“等一下!”
话音未落,瓶内已经空无一物。来福捂着肚子,身体与脸上的肌理像是沸腾的热水一样,不断变化,好似白蛇蜕皮返老还童那般,皮肤变得白皙起来。
佩洛西女士捂着额头。
“这是外用的,你想什么呢?你全都喝完了?咱们得到明年三月才能看见你那张刀疤脸了!”
凯恩老师则关注着自己的库存。
“好歹给我留一点……”
林奇大声翻译着凯恩老师的真意。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身上留有美白效果的魔药,也是十分正常的。”
汉娜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的嘴角淌着口水,不知道该用哪副表情面对身边的男同胞。
“WTF……”
来福换好裙子,从一个青年男性,变成了少年女性,连身高都缩水了十来厘米。
太阳渐渐沉进群山,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达奇先生……呸!
佩洛西女士依靠着大脑里那点土木工程勘探地形的经验,指着山峦坳口的古林小路。
“伍德先生,你们从山路绕到背风坡,我们走正门混进去。别让畜生闻到你们的味儿了。”
伍德点头,看向凯恩、阿明和林奇,短暂的眼神交流以外,不需要任何翻译,迈出厚重的步子,都是身材矫健如虎豹的壮汉,一头扎进了林地里。
三位“女士”在门楼前面面相觑,把土匪的尸首埋下。
汉娜和两个好“姐妹”商量着。
“进去以后,如果有人问起……”
佩洛西女士作出抢答:“我是妈妈。”
来福唯唯诺诺地举起手:“我是妹妹。”
“那我就是姐姐了……可你们一个栗发,一个棕发。我怎么就是金发了?”汉娜这个小天才许是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值得商榷。
佩洛西女士脸色一变,吐出一口满是憎恶嫉恨的唾沫,演技惊人
“那是和野婆娘生下的贱种!要给我们娘俩为奴为仆!你听过灰姑娘的故事吗?”
汉娜骂道:“艹!”
三人就这么商量好,穿过门楼,走向农栅,看着平房里晾着女人的亵衣,不见任何男人的农服。
道路两旁都是荒废的犁田用具,在一点点黄昏暮光的映照下,显得凄凉而悲惨。
——这个村子的男人是死光了,偶有几扇窗户里透出一双双年幼而饥饿的眼睛,偷偷窥伺着这三个大姐姐。
她们抬着俘虏,大步流星地往郡县府邸走,郡守的岗亭有个独眼的女匪在打瞌睡,看见这三位花枝招展的女伴扛着货物,一时愣了会神。
女匪一句黑话吐了出去。
“哪里来的蘑菇?是开条?是走沙?”
在海拉这种气候潮热的南国,种蘑菇是女人的工作,战争过后,屋里的男人死绝了,女人成了土匪,人不再是人,而是货物,自然变成了“蘑菇”。
而开条的意思,是贩卖女人。
走沙的意思,是卖私盐,或卖半成品的含金沙。
翻译过来的意思——
——你们是谁的手下?手上的货是从哪儿来的?来卖人口的吗?还是来卖金子的?
来福不是土生土长的海拉国人,听不懂这种俚语。
汉娜只喜欢用枪口听人说话,用子弹吐出句子,也听不懂俚语。
只有佩洛西女士送信时走南访北,还和朱莉大小姐学民俗,能接上两句,顺便把手上的俘虏翻了个身,让女匪看清楚了。
“看种不看泥。一颗子母弹里迸出两朵花。大炮一响炸碎了膛,就半路出家。”
翻译过来的意思——
——只看货的成色,不问货的来路。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一个妈妈,两个女儿,男人生完孩子留下种,去前线当了炮兵,死在战场上了。我们也跟着落草为寇,做人肉生意。
女匪盯着娘仨的头发看了又看,冷笑一声。
“一个花盆里的?还能长出三色来?”
这句我想不用翻译。
就在这时——
终于有个说人话的出现了。
从郡府大院里走出来一个娉婷袅缈婀娜多姿的女人。
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段很棒。是个话事人,说话分量足,气质佳。
嘴上足够温柔。
“客人进来吧,都是乱世下的好姐妹,带着礼物来,就好好招待。”
手上足够凶狠。
攥着一条尸身的脚腕,拖着一个男人的半边身子,一对肉掌血红,染着赤浆,像是刚刚教训完不听话的宠物。
佩洛西女士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瞳孔巨震。
——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幕。
一个女人,拖着半个男人的残躯,穿着一身睡袍,就这么朝着她们走过来了。
她有血红的头发,指甲很长,像是佩了十把小刀一样。
她不苟言笑,神态淡漠,眼神无光,让人猜不透心思。
她站在看门的女匪身旁,将手里的尸骸扔去府邸的围墙边,从阴影中冲出三五头大丹犬,将尸体分而食之。
“我们的县长刚刚死了。太可怕了。”
她对客人这么说,顺便在做自我介绍。
“我是蝴蝶帮的干部,叫我兰花就行了。”
三位客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惹恼了主人家。
“进来吧?愣着干什么呀?”兰花如此问,耸肩抬手,甩去手上的血。
深闺大院里,像是藏着食人魔王。
从护院的十来个女土匪眼里,透出汹涌的杀机。
佩洛西女士咽了一口唾沫,朝着兰花姐姐鞠躬致谢,头还没抬起来。
“多谢……”
“别谢,我有句丑话说在前头。”兰花用锐利的指甲戳着佩洛西的眉心,强行让客人抬起头。
“不论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卖货也好,投宿也罢,为了聚会或是入伙咱们蝴蝶帮,我都欢迎。
但是不能骗人,你记得这一点,你不能骗我们这些女人——
——就像我们的父兄和相好,丈夫和儿子一样,他们骗了我们,出征以后,就再也不回来。”
兰花从俘虏的头上,摘下那一串钗銊穗花簪子,当做飞镖,打在县长的尸身上,把那点残缺不全的命根子从尸体上剜下。
“县长就喜欢骗人,所以他死了。你们属新来的,要明白规矩,听懂了吗?不懂的话,我还可以用米特兰俚语,用列侬的土话翻译给你们听。”
“听……听懂了。”
佩洛西女士慢慢抬起头,心中再也不想什么达奇先生的男身,要完全投入女性的角色,不然等着他的只有一条死路。
院落里的刀斧手哪里像是什么农妇出身,女性的娇弱与她们绝缘,在她们身上只找得到令人丧胆的杀伐威风。
属实是凯恩嘴里的“女权”。
三人抬着俘虏往院子里走,兰花指着西翼的卧房,红木门叫侍卫推开,里边涌出煤灰的臭味。
“先住这家吧,晚上我带你们去见二当家,和其他几个客人见一见。”
话音刚落,三人被推搡进门内,大门猛地一关,套上两把锁。
佩洛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福没见过这阵仗,就算他以前当过土匪,也是个假土匪。
汉娜是身经百战见怪不怪,抱着手里的俘虏送上床,开始面壁冥思,是墨镜一戴谁也不爱的样子,只等伍德先生再次出现,心中想着如何里应外合,开枪杀敌。
就在此时——
——完全不知道三位“姐妹”身处何种窘境的绅士们,还在山路上闲聊着男人们喜欢的话题。
阿明直言不讳。
“我还是搞不懂凯恩先生的行李里为什么会有那两瓶魔药。”
凯恩闪烁其词。
“我一个女权主义者……”
林奇还是把大哥的面子丢光了。
“好了!别解释了大哥,我知道战后有很多失去丈夫的小寡妇,她们如果不信神恩会的教义,早就去各路造反的土匪军队里作妖了——
——这两瓶药是神甫大人出卖肉身时的底线。至少大哥和各路妖魔鬼怪同床共枕时,能找回点对《茶花女》和《黑月季夫人》的忠贞吧。换句话来说……”
阿明恍然大悟。
“哦……原来凯恩老师是去当牛郎,还嫌客人长得丑,声音不够好听。”
凯恩举手发誓。
“我绝对虔诚,一切为了亚蒙。”
就在三个绅士毫不留情地剖析着各自的内心,讨论着魔药的品相和声音类型时。
唯一的正经人伍德找到了一条出路。
从山野古道往多隆郡的大水坝看去,湖泊像是一块蓝汪汪的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
“我们从这里一路往下,偷偷溜进郡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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