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眯起眼睛,盯着唐云神色变化,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震,语含告诫:“还望大人慎言才是,莫要祸从口出,追悔莫及。”
“本官面对你们,还用得着慎言?”唐云的手指摩擦着剑柄,语气挂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们……算什么东西?”
“大胆!”
噌……
住手!!
轰隆隆……
老僧看似怒从心头起的,下意识的一句呵斥,却直接将佛子心里酝酿的计划给彻底打碎了。
唐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找回不久前掉的面子,说白了就是个过来给雷音寺下马威的,添麻烦的。
佛子自然有心理准备,可一照面对方出招就让他猝不及防。
因为唐云这次完全没跟佛子交锋,反倒是针对寺庙这个角度下手,理由还他么的听上去合情合理?
这倒不是最糟糕的,毕竟唐云的难缠天下皆知,佛子借着对话的时间,心里不断琢磨如何将局面挽回,最不济也得撑住不是?
鬼知道还没等他想到办法呢,就被自己人坏了事儿。
老僧话音未落,唐云果断出手。
他完全不顾此乃郡城之内,更是无视了寺内上前的僧人性命,剑锋咄然,真气索饶,悲风呼啸宛若天倾云塌,俨然是全力出手,生死相搏的阵仗。
佛子怎么可能坐视自己人死在面前,当仁不让诵了一声佛号,柔和的金光缓缓绽放,如天幕般铺散,要将这狰狞遮天蔽日的狂龙拦下。
然而他失算了。
或者说佛子已经尽可能高估了唐云的实力,可在交手的刹那,才终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唐云。
这孙子实在是藏得太深,底牌太多,佛子估摸着八十分的水准,实际上唐云是他么的一百二。
???
佛子淡然平和的表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骇然:“怎么可能?两年前你还是九品……”
轰隆隆~
金龙纵横,跨过苍穹,漫天煞气滚滚倾泻,霎时冲破光幕余势不减,摧枯拉朽的将其身后寺庙彻底淹没。
绝望中带着仓惶的哀鸣,艰难的在他耳畔响起:“佛子救我!”
佛子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遂闻声转身望去,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愤怒中。
却见方才堂皇庄严的寺庙,如今已然沦为废墟一处,一道剑痕将寺庙从头到尾劈成两截,无数到裂纹绵延铺散。
庙内无论是人还是房屋,尽皆被真气切割成碎末,只有寥寥那么几个幸运儿苟活,如此还处于濒死状态,说不定下一瞬就会咽气儿嗝屁。
“你找死!!!”
饶是佛子涵养极好,但目睹如此惨状,心里的蓬勃怒意也是瞬间便冲入颅腔,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却见佛子一步踏出,儒雅五官遂变得凌厉非常,月白色僧袍鼓荡,身后肉眼可见汇聚出一轮宝光,周围不知何时陡然响起若有若无,诡异无比的诵经声。
声音此起彼伏,声源无法探测,更像是从人的心里钻出,且无时无刻都在动摇着周围所有人的心智。
阿弥陀佛。
佛子宝相庄严,双掌合十而后缔结手印,金光汇聚一尊佛陀虚影在身后徐徐升起,将他笼罩在内,衬的他真如佛陀降世般威严,庄重不可冒犯。
咔嚓~
地面陡然崩裂,唐云提剑下马,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二人之间一道泾渭分明的裂隙迅速朝两旁延伸似永无止境般直到千丈之外。
功法运转,符文激活,唐云与佛子同时抬眸,不约而同对视,异口同声的道:“原来是这样。”
符文之间互有感应,这一点唐云曾经在副本里面对血魔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让他惊讶的是,这次感应无比清晰,较之曾经的那种模糊感,佛子给他的感觉一如之前的李义一样。
这就意味着,佛子身上的【愿】字符文并不是分出来的仿制品,而是符文本体,本源!!!
佛子惊讶的是,他从唐云身上感知到的,却并不仅仅只是一枚符文,而是一种极为驳杂深厚的气息,这家伙最起码两个,甚至是三个符文在身上。
“所以,你的符文在哪里呢?”
唐云忽然探手,狠辣的扣向佛子的咽喉,口,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愿力,信仰之类的玩意,该不会就是你脑后这一轮宝光吧?”
佛子大惊失色,只觉唐云这一掌,仿佛笼罩了整个天地,让他生出一种无所遁逃,决绝必死的感觉。
他当即捏宝瓶印,迎着唐云的手压去;“你……”
就在这个时候,唐云眼中陡然浮现几缕紫意,宛若盛开的曼陀罗,瑰丽而又妖异,视线飘忽与佛子碰撞。
不好!
佛子瞬间察觉不妙,当即默诵经文,清心凝神,凭空杂念,竭力想要错开与唐云对视的视线。
他成功了。
唐云似乎也没料到,这势在必得的突袭会被佛子如此迅敏的躲过。
且见佛子身上佛光宏盛,浩荡佛音如潮如海,直接逼得唐云面色大变,眼眸深处卍字旋转,眨眼间没入他的意识。
来得快,去的也快。
二人之间的交手,在旁人眼中无外乎一剑一印而已,可其中凶险却让双方都惊出一身冷汗。
偌大郡城被撕扯宛如破烂的麻布,到处都是废墟碎瓦,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那座寺庙,俨然已经被消磨成渣。
唐云的表情很不好看,仿佛是吃了个大亏,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佛子的情况也不好,唐云的攻势让他创伤不轻,固然他是最终胜利者,但也只不过是仗着符文略胜一筹罢了。
老僧踉跄倒地,在佛子注视下,身上皮肤片片剥落,就仿佛是被凌迟一般,凄厉的惨呼中身躯以及衣袍彻底融成一堆碎肉。
“休走!”
本略有冷静的佛子,在亲眼触及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时,那股怒意再也止不住,腾的一下爆发开来。
见他暴喝一声,陡然结出狮子印,发出如雄狮般的咆哮,脚下一踏在地面压出恐怖的凹陷,如出膛炮弹般朝唐云背后冲去,探手便是一掌拍出。
唐云似乎并未预料到,对方竟然会忽然出手,仓促之下折身抽剑,咄咄锋芒直袭对方咽喉,俨然是要以同归于尽的招式,逼迫佛子撤手退去。
奈何怒急攻心,佛子不闪不避,掌中佛光汇聚,霎时宛若黄金铸造,金黄剔透泛着瑰丽光泽,金刚石般与剑锋碰撞,发出铿锵奏鸣。
他一把握住剑刃,不顾那喧嚣刺耳的摩擦声,强行震散上方索饶的真气,将之拽到一旁,再无保留的一掌重重拍在唐云胸膛。
噗……
唐云瞳孔急速收缩,满是骇然之色,不可置信的低下头,望着击穿铠甲,震碎心脉,透体而过的手臂,嘴巴开合似要说些什么,可迅速流逝的生命力却让他半句话都吐不出。
佛子感受着鲜血的温润,瞬间打了个激灵,浑然如木偶般僵立在原地,怔怔的盯着其胸口骇人的血洞,复而望着满是碎肉的手掌,忽而一颤……彻底恢复冷静。
杀了他?
我杀了唐云?
怎么会?我怎么会杀了他?
我刚刚怎么了?
后续发生了什么,佛子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唐云不见了,镇武阁的人也不见了,身后寺庙早已沦为废墟,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地上依旧残留着已经干涸的鲜血。
就像是一朵花,耀眼而瞩目,却透着一股子令他心里发冷的血腥味。
唐云死了!
这是他回过神的第一个念头。
雷音寺完了!
这是佛子诞生的第二个念头。
我该怎么办?
这是紧随其后的第三个念头。
回答——没办法。
佛子怎么想,都想不出第二个结局。
雷音寺很强,雷音寺底蕴厚,雷音寺贵为天下盛极宗派之一,雷音寺民心所归,名望极高……
可,那又如何?
唐云是谁,他对朝廷多重要,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唐云打着收税这个正当的旗号过来,重点是雷音寺这边的人不敬上官,出言挑衅在先,重点是佛子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唐云。
小错不是错,就怕到最后清账算总。
因为佛子杀了唐云,这就导致前面那些种种,不算错的错,俨然成了弥天大祸。
就像是萨拉热窝事件,看似不重要,其实也不重要,可它却恰恰成了点燃引线,引爆炸弹的直接原因。
不行,我要回去。
佛子打了个寒颤,回过头看着这满地废墟,面皮抽动着,半晌忽然腾空而起朝雷音寺远遁而去。
就算知道此事不可挽回,也必须要尽可能的做些什么。
然而。
没等他回去,朝廷就动手了。
首先是镇守在禁地前沿的五品高手,直接与雷火州的州主周巡沟通后,亲率镇武阁精锐,连同数以百万的军队拔营进发,浩浩荡荡的清剿州内一切佛教信徒。
所谓清剿无外乎一个字——杀。
大军所过之处,庙宇拆除,佛像被砸,佛经被焚,无数信徒死亡,无数僧人被酷刑折磨致死。
这时佛子才恍然明悟,原来朝廷是有军队的。
镇武阁是应对武者,妖魔等东西,而军队才是镇压天下的基石。
他们最起码都是入品的武者,或许面对这些武者力所不及。
但相互配合之下,再加上手里研制出的各种稀奇古怪,却有极大杀伤力的毒药,工具,器械,再有镇武阁从旁协助,彻底将这些一盘散沙的武者击溃。
京城发布诏令,上有天子十二玺,勒令天下军队彻底开拔,对残留的宗派进行惨无人道,堪称死战的围剿。
灾劫当前,可朝廷却俨然摆出了鱼死网破之势,摆明了态度,定要把宗派这个词彻底从世间抹去。
乱了,乱了……
镇武阁督主,陈玄烨亲自来到雷火州坐镇,与之相随的更有共计四位五品高手,这是要将雷音寺赶紧杀绝……
噗~
佛子呆呆的望着往昔的雷音寺,如今的废墟,只觉心神剧震,一股鲜血当即从喉咙喷出:“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他忽然抬头,不知在哪里忽然响起震耳发聩的声音,灼灼如洪钟大吕,让他猛地一僵“痴儿,还不醒来?”
佛子只觉周围画面一转,自己依然是身披月白僧衣,可手里却捻动着一串念珠,跪在佛前似在诵经,旁边一慈眉善目的老僧担忧的望着他。
此刻夜深人静,屋外有朦胧的蟋蟀叫唤,时不时有一缕清风吹入殿内,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恍惚与不真实。
哗啦啦~
清风拂过,面前的经文被吹开一页,露出白纸黑字一行: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佛子怔怔的看着这一行字,越品越觉得有韵味。他好奇的合上书,看了看书皮的几个字——大梦心经。
?
先天?
他皱了皱眉,以极快的速度翻阅着,终于等他翻完,佛子陷入了失神状态,他在想这本功法的内在含义。
难道我脑袋里的记忆,都只是一场梦吗?
他拍了拍脑壳,感觉有些发胀,脑袋里似乎多了些东西。
现在是真实的?还是记忆中的是真实的?佛子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了,或者说陷入了自我怀疑。
换言之,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唉,老衲就知道。”
少林寺的方丈慧空,也是他的师父,见到佛子这个样子,不禁叹了一声:“除却祖师以外,任何尝试修炼此功的人,最终都会走火入魔。”
慧空法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妙法,这并不是你的错,此功以后莫要修炼了,欲速则不达,若是连你也……”
说到最后,慧空察觉自己失言,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脸上挂着愁苦之色,颤颤巍巍的起身朝禅房走去。
“师……”
佛子张了张嘴,本能的叫出了一个字,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做梦,是虚假的?
不对啊。
若真是梦的话,我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佛子用力摇了摇头,清秀的脸上略有几分犹疑:“不对,这都是假的,都是幻境,这都是唐云的手段。”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