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至少在这一刹那,但唐子琪确实呆住了。
她不解的看着施奕文,尽管隔着层纱幕,看不清施奕文的神情,但是看着他的时候,她的那双眸子只剩下了迷茫。
“石灰与大碱反应生产氢氧化钠,这是团结皂与唐家最大的不同之处,”
轻轻啜了一口茶,施奕文说道。
“知道了这个配方,你的成本至少可以下降40%!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现在的成本应该不会低于15文,可能还要再高一些。”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子琪诧异道,她无法理解施奕文的举动。
“你难道就不知道,我们是竞争对手,你把肥皂的配方给我,就不怕,不怕……”
“怕?”
笑了笑,施奕文摇头说道,
“唐小姐,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的,别说是肥皂配方,就是蚊香的配方、飞梭,还有骡机,其实,我都不在乎。”
依然带着些醉意的施奕文,摇晃着站起身来,感觉有些闷燥的他走到窗边。
“在别人的眼里,这些东西是价值万金的宝贝,可是于施某人的眼里,这些东西却是……如果于我手中敝帚自珍的话,那么就是不值一文!”
在发现事有蹊跷之后,施奕文的心里就得到了一个答案,也正是这个答案,让他决定把配方交给唐子琪,除了想借唐子琪的手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纱蔓后的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迷惑,唐子琪急声问道。
“这是为何?”
“为何?”
轻轻摇头,施奕文长叹道。
“因为,施某办工厂,并不是了挣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天下苍生?”
“在商虽是言利,可是如果做得好了,却是于国计民生大有益处的。现在施某的肥皂厂、蚊香厂以及榨油厂里工人不下数百,工厂雇佣数百人,就能养活数百人家,可仅凭施奕文一人之力,又能办多少工厂,又能雇佣多少工人?一万、两万?即便是三五万人,又岂能救得了天下苍生?”
摇了摇头,施奕文看着窗外南京繁华的外城说道,
“施某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可要是能集天下人之力呢?要是技术传播至全国,各地纷纷办厂,雇工,又将雇佣多少工人?天下有多少人得以生计?十万?数十万?田多者耕种,无田者务工,如此,天下又岂有饥寒之忧?”
其实……这并不重要!
凝视着窗外绵延十数里的屋宇,施奕文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和很多人一样,首先想到的是配方、工艺的保密,所想到的是凭借着技术上的保密获取暴利,但是在看了《工业革命史》之后,尤其是松江之行以后,他的心里却冒出了另一个念头——如果英国只有一台珍妮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假如詹姆士·哈格里夫斯在发明“珍妮机”后,为了独享暴利,把这种纱机藏于家中,只是依靠家人纺纱,从而获得丰厚的利润,那么世界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当然,也包括飞梭。
没有飞梭的全方面普及,就没有织布产量的迅速提高,就不会导致对纱线的需求大增,也就不会激发市场对于新纱机的需求。而没有珍妮机的技术扩散,就没有后来的水力织机、骡机技术改进,就不会有棉纱产量的激增,棉纱产量的激增进一步刺激了织布机的发展,人力太慢改动水力,水力受限就研究蒸汽……
工业革命,是从一台珍妮机开始的,但一台珍妮机无法促成工业革命!工业革命建立于技术扩散的基础上,是成千上万家工厂、作坊大规模的应用新技术,从而掀起了一场革命。
中国早在宋代代说有了锭子数目多达几十枚及利用水力驱动的水利大纺车,可为什么它没有在中国掀起工业革命?
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得到推广。仅仅只有一台,或者几台,几十台水力大纺车,或许会让后世的人拿来证明古代中国科技的发达,但除此之外,别无任何意义。技术上的革新对于生产效率的提高固然很重要,但是技术推广却更为重要。gm是大范围的,gm是全民,gm是涉及到所有人的。只有新技术得到大规模、大范围内的应用,才能掀起真正的技术变革,才能产生工业革命,而更重要的是在这场革命中,会诞生两个群体——新兴工商资本家和工人。
勃然兴起的新兴工商资本家会向传统势力索要权力,他们的工厂将会吸纳大量的社会剩余劳动力,大量工人的出现,会进一步繁荣市场,会推动市民阶层的发展……
整个社会在这场变革中朝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工业革命。
可如果施奕文把所有的技术都深藏于自家,为谋求技术进步带来的暴利垄断,而千方百计的加以保密,所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或者个人会获得暴利,但是于社会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技术上的垄断无法促进新兴工商业资本阶级的扩大,即便是施奕文自己拥有一家或者数百家、上千家工厂,也仅仅只是单独的个体,而不是一个庞大的涉到社会各个方面的群体!
最终,飞梭也好、纱机也罢,极有可能像水力大纺车一样,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或者在局部地区得到应用。仅仅只是供后人在史书中寻找古代科技发达,领先某国多少年而已。异族仍然会奴役这个国家,异国的坚船利炮仍然会敲开国门……
如果是换成普通女子,或许已经被施奕文的这番话给折服了,可是唐子琪却看着纸上的配方,反问道。
“公子既然如此心怀天下,为何他日一意保密配方,今天却又如此大方?”
“在商言商,一时保密是为利润,既然今天利润已得,既可示秘于人,当然,这并不是白给的,毕竟,技术转让……也是要钱的!况且,要是没有我获得厚利于先,唐小姐又岂会跟进办厂?”
说罢,施奕文便再次坐下,然后端起了茶杯,默默的看着窗外,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于将来只是有一个朦胧的意识的话,那么现在,对于将来,他已经有了清楚的规划。
“看来,这肥皂之事,确实与公子无关了。”
施奕文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这位公子有如此大志,奴家不才,也要替天下人谢谢施公子。”
起身道了个福后,唐子琪看着他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公子,您就不好奇,这件事是谁办的吗?”
“无所谓。”
摇摇头,施奕文笑道。
“现在你有了这个配方,就可以以更低的价格在北直隶生产肥皂,至于其它人……可以亏得了一时,又岂能亏得了一世?搬起石头终归是要砸自己的脚,至于是谁……”
站起身来离开时,施奕文说道。
“重要吗?毕竟……难得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