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
奶声奶气的童音在书房里响起时,看着正在背着三字经的儿子,朱翊钧的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尽管儿子才满周岁不过两月,可是却已经可以背诵几句《三字经》,这倒让朱翊钧颇感欣慰的同时,更是对儿子充满了期待。
“作为皇帝最重要的责任,是为天下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非如此不能维持天下……”
即使是直到现在,朱翊钧仍然能够记得儿子刚出生时,施奕文从南京送来的那份贺礼,贺礼简单至极,仅仅只是一副“坤舆万国全图”。
“日月之下皆王土!”
这七个字从那天起,就印在了朱翊钧的心里,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够实现的,还需要他的儿子、孙子、曾孙需要他之后大明一代代帝王去实现,而这也意味着,大明必须代代出明君,才有这种可能。
而他的儿子正是将来大明永保盛世的根本。
就在朱翊钧听着儿子背诵《三字经》时,忽见有一名内侍进来禀报,说是首辅张居正紧急求见。朱翊钧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问道:
“什么,张先生,他在哪里?”
“他在会极门口等着。”
“他病好了吗?”
这阵子张居正一直抱病在家,尽管年岁渐长的朱翊钧内心深入渴望着亲政,但是作为理智告诉他,他需要首辅辅政。
“没有,听说他半躺在轿子里,下轿都困难。”
“快请,到平台、不、平台太远,恐张先生走不动,就到文华殿的恭默室吧。”
朱翊钧说罢,就让客用跟着他,急匆匆朝恭默室而来。朱翊钧刚坐定,便见一乘两人抬着的肩舆在恭默室门口停下来。两名值殿太监上前,从肩舆上扶下张居正。因为皇宫内不准乘轿,在冯保的安排下,张居正换乘了内廷专用的两人抬肩舆前来。看到他步履艰难,朱翊钧赶紧起身,到门口把张居正扶了进来。
“张先生,你这何必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只管让人禀报朕就是了。”
前阵子张居正自那次听了皇帝的劝告,回家去疗养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可是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加之一应重要章奏,都还得他亲自票拟,十年首辅生涯养成的事必躬亲的习惯,如今一时间改不了。虽在重病之中,朝廷中大小事儿他仍放心不下,即便躺在病床上,每天还得处理公务,少则几件,多则十几件。往常在内阁当值,遇有犯难事,他可以随时给皇上写揭帖求见,当面沟通。自患病后,君臣二人见面不容易,对一些事情的处置,纵有不同意见,也只能靠信札和让人带话儿表达。似这般信札商榷,朱翊钧与张居正两个人都上深感不便。
就说这阵子,非但九边操练新军的事情牵绊着他的心思,更让人牵肠挂肚的却是军户,尽管军户是大明的祖制,可是军户卫所兵不堪一用,却也是事实,所以从两年前,大权独揽后,张居正就命戚继光操练九边新军,这自然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军户的安置等问题,还好因为朝廷封国南洋,准诸王复三卫,领军户往南洋就国,倒也给许多普通军户谋了生计,毕竟,在这里那些军户多年来一直饱受卫所官长的盘剥,相比于作为佃农,他们中的不少人更愿意随诸王就国南洋开创新的生活。
可是这样一来,卫所军官却极为不满,尤其是随着数以十万计的军户纷纷随七王就国南洋,失去了“佃农”的卫所军官自然也就怨声载道,这阵子已经闹了不少乱子。对此,张居正只能强撑病体,亲自处理这件事。可是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天快亮了,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又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京城大街小巷满世界都是舞枪弄棒的官军,只惊出他一身冷汗。
尽管明知道这不过只是个恶梦,而且过去的两年间,凭借着“一条鞭法”以及盐法改良和钞关等方面的收入激增的大明,在充足的财政支持下,已经在九边操练了二十五万全用火器的新军,卫所那边绝不至于会出乱子,可谁又敢保证呢?
为此即便是周身酸软两条腿像灌了铅,张居正还是挣扎着起床如常洗漱,穿戴整齐,让家人备轿前往紫禁城。在他看来,卫所的问题不处置好,就会留下隐患,遗祸将来。他担心上一个条陈又解释不清,所以这才决定亲自来一趟。
半个多月来,这还是张居正这第一次看到朱翊钧。一入恭默室,就挣扎着给皇帝行觐见礼。朱翊钧拗不过,只得受礼,然后亲自把张居正搀到椅子上坐下。乍一看到他形神憔悴满脸病容,对其感情颇深的朱翊钧立即大受刺激,两眼竞不住滚下了热泪,说道:
“张先生,你病得这么沉重,何必进宫。”
尽管浑身酸软无力,但张居正仍然努力挺直腰身答道:
“快半个月没见到皇上,臣十分思念。正好又有重要事体要向皇上当面禀奏,所以,今天没有预约就进了宫。唐突之处,臣请皇上见谅……”
朱翊钧原本还想多寒暄几句表达慰问之意,但看到张居正难受的样子,只得赶紧问道:
“张无生有何事要奏?”
张居正说道。
“还是卫所军官的事,想必皇上已知道了。”
朱翊钧点点头,然后说道:
“这两年,七国就国,前后有三十万兵卒随王南下,我大明所余军户不过只有区区四十万,这各地卫所皆言兵力空虚,以至于境中显现贼寇,朕亦是心忧至极,朕寻思着,可否从九边调些新军往各地,如此,也可以减轻内地诸卫的压力……”
与过去的事事征询张居正不同,现在对于政务朱翊钧早就有了他的看法。
“陛下,调新军加强内地,倒无不可,可是以臣看来,诸卫上折无非还是因为卫所兵流散,导致其利益受损,至于所谓显现贼寇,即便是没有贼,他们也可以养寇自重,以免兵卒尽去南洋……”
“养寇自重,他们敢!”
朱翊钧脸色一沉,喝声道:
“他们为何不敢?”
张居正略一沉思,然后说道。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