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喝醉了也没有忘记介绍张纵在枨鬼案上的功劳,这让张纵也颇为感动,但同时他更多的是感觉无语:你一个小小的主薄冲着一位宰相叫嚣,而且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位,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长安县主薄,好大的威风,不过枨鬼案我倒是知道,没想到竟然被你破了!”刘仁轨听到这里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也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骆宾王,要知道他当初在长安时,枨鬼案就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现在三年过去了,这个大案也终于破了。
“怕了吧,骆某人可是……”骆宾王本来想再说什么,但这时张纵也终于赶到他近前,当即一把将他拉回桌子,结果对方还老大不愿意,只是这时他的酒劲上涌,当下嘟嘟囔囔的又说了一通听不清楚的话,最后竟然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看到骆宾王睡了,张纵也终于松了口气,随即站起来向刘仁轨尴尬的一笑道:“观光兄心情不好,所以跑来找我喝闷酒,刚才他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左相不要怪罪!”
“他破了如此奇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心情不好?”刘仁轨脸色平静的反问道,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这个……”张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左相有所不知,之前因为枨鬼案,长安县的压力巨大,连县尉都辞官回乡了,县令更是装病不出,所有压力都落到观光兄身上,前几天他好不容易才破了枨鬼案,但那位装病的县令却直接跳出来抢了他的功劳,偏偏观光兄又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才跑来找我喝闷酒。”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么多年了,大唐的官场竟然还是老样子!”出人意料的是,刘仁轨听后丝毫没有动怒,表情依然十分的淡定,似乎并不打算管这件事,这让张纵也有些失望。
当下张纵将骆宾王背到客房,随后这才请刘仁轨进到客厅,只见对方这时品了口茶开口道:“太子把你的事告诉老夫了,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才,正是入仕报效朝廷之时,就算有你父亲的事,也不必太过于拘泥,只要你愿意,老夫立刻亲自向朝廷举荐于你,想必陛下肯定也会酌情给你开一个特例的!”
张纵听到这里也是一愣,听刘仁轨话中的意思,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与李弘有过三年的约定,难道说李弘并没有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诉他?
想到这里,张纵当即出言试探道:“多谢左相的看重,不过我之所以不愿意为官,除了父亲的事外,最重要的还是我觉得自己太过年轻,恐怕进入官场也难以有什么做为,所以还不如趁着这几年好好读书、增长见识,等到三年后再决定是否出仕!”
张纵在提到“三年”这个词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想看看刘仁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刘仁轨却并没有任何异常,反而再次开口劝道:“这个想法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早点进入官场锻炼一下,没有人天生就会做官,时间久了,你自然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张纵看到这里也是松了口气,看来李弘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刘仁轨,估计他只是告诉刘仁轨,自己帮他做了许多事,比如印刷术、以及薛仁贵的事等等,另外再加上张纵献上林邑稻的功劳,所以才让刘仁轨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左相的话我会慎重考虑了,不过这次左相既然见过太子,不知太子有没有提到辽东的局势?”张纵不想再讨论自己出仕的问题,于是开口转移话题道。
刘仁轨这时也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开口回答道:“太子已经询问过关于辽东的布局,我也劝说太子由精通水战的杜爽统率水军,至于薛仁贵,还是让他去买肖城掌管步骑两军更加合适。”
张纵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长出了口气,杜爽这位将军他倒是听说过,此人曾经是刘仁轨的老部下,当年白江口之战时,他就指挥着一支船队杀透倭军水军,后来甚至还与刘仁轨一同被李治召见,想来这个人在水军中肯定比薛仁贵发挥更大的作用。
“张纵,我其实对你很好奇,你对太子提出那么多有用的建议,比如印刷术的出现,它不仅仅能够让书籍更加便宜,同时也能改变士族垄断教育的局面,可是这么大的功劳,你却说送就送了,而且太子对你如此信任,你却又不愿意出仕为官,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刘仁轨忽然再次把话题转了过来,十分突然的向张纵发难道,他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
张纵听到这里也无奈苦笑,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人果然都不是好类型的,特别是眼前这个刘仁轨,不但喜怒不形于色,而且还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今天自己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对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到这里,张纵忽然长叹了口气,随后目光直视着对方道:“左相是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假话怎么讲,真话又怎么讲?”刘仁轨再次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
“若是左相想听假话,那我会说自己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什么封侯拜相都不被我放在眼里。如果左相想听真话的话……”
张纵说到这里猛然一顿,随后看着刘仁轨无奈一笑道:“真话就是我这个人太懒了,人生区区数十年,纵观古今,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想我张纵刚到束发之年,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岂能将大好年华消磨于案牍之间?”
张纵说到最后也意气风发的站了起来,他知道在刘仁轨面前说谎根本不可能骗过对方,所以他也直接说了实话,这些也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前世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却全都忙于准备迎接那场残酷的人生分界线,根本没有精力想其它事,而这一世他想弥补这个遗憾。
刘仁轨听到这里也满脸惊讶的打量着张纵,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特别是像张纵这种年轻人,他几乎可以一眼看穿对方,虽然张纵相比一般的年轻人要复杂的多,但是当张纵说出上面的话时,他的眼睛和直觉都告诉他,对方的确没有说谎。
“少年人能有你这样豁达的心境,的确十分少见!”只见刘仁轨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缓缓的开口道。
刘仁轨今年已经七十有余,早就看透了世事,对于张纵的想法,他甚至只感觉到羡慕,想他当年年少时,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直到后来他到了知天命之年,才有了张纵这么豁达的心境。
“左相不必夸我,我其实只是懒而已。”张纵再次强调道,两世为人,看淡名利这也算是对他最大的影响了。
“不过你既然不想入入仕,又为何……为何刻意接近太子,不要说你献上硝石制冰,以及印刷之法都只是为国为民!”刘仁轨再次好奇的追问道,甚至直接堵死了张纵说谎的机会。
不过张纵既然都坦白了,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再说谎,只见他双手一摊再次无奈的道:“我记得左相年轻时家境贫寒,肯定十分清楚普通人的无奈与苦楚,之前一个小小的牙人,以及一个芙蓉苑的监史,就差点逼得我在走投无路,父亲留下的这个小小花圃都无法保住,我不想欺负人,但也不想被人欺负,所以只能借助一些外力自保!”
“可是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道在太子身边更加危险,随时都可能卷入到朝堂上的漩涡之中,到时可就不是家产这些身外物,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刘仁轨再次步步紧逼道。
“知道啊,所以我才不愿意为官,正所谓人在朝堂,身不由已,就像左相您一样,前几年不是已经辞官归乡,可后来为什么又再次出仕呢?”张纵再次坦然的道。
刘仁轨在几年前得了一场大病,为此辞官回乡,但是等到他病一好,却很快就再次为官,所以张纵才说出“人在朝堂,身不由已”的话,正是拿刘仁轨自己做例子。
刘仁轨听后也露出沉默的表情,想他这大半辈子,大半时间都是在官场上浮沉,曾经最落魄时,甚至是被当做囚徒流放军中,也正是那次流放,才让他抓住机会,一举在白江口打败倭军,从此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直到现在位极人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时常感觉身不由已,哪怕想退下来休息一下都不行。
看到刘仁轨不说话,张纵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逃不过这世间的纠葛恩怨,太子如此,左相如此,小民张纵也是如此,我们谁也无法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只要条件允许,我还是希望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条件,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望左相明察!”
张纵说完这些话后,也是闭口不言,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完了,虽然有所保留,但也都是实话,至于信不信就看刘仁轨自己了。